亲,欢迎光临乐文小说!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王玉瑱的马车尚未驶回太原王氏那朱漆高门府邸,他于白鹭诗会上那首讥讽郑旭的诗,却已像长了翅膀一般,借着在场众多文人墨客与世家子弟之口,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这些诗句,因其极致的辛辣与精准的嘲讽,以及背后牵扯的荥阳郑氏与太原王氏两大顶尖门阀的公子,迅速成为街头巷尾、酒肆茶楼最炙手可热的谈资。

人们津津乐道于“酒谪仙”的才思敏捷与狂放不羁,更窃笑着郑旭的自取其辱与狼狈退场。这已不仅仅是一首诗,更是一桩轰动长安的风流公案。

而这股风,也以最快的速度,吹进了重重宫禁,悄然落在了大唐天子李世民的御案之上。

两仪殿内,烛火摇曳。李世民拿着内侍呈上来的、抄录着那首诗的纸笺,反复看了几遍,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指尖在“争腐鼠”和“井底蛙”几个字上轻轻敲击着。

侍立在一旁的心腹近臣,如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也都已知晓此事,屏息静气,等待着天子的反应。

良久,李世民缓缓放下纸笺,嘴角竟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深沉的寒意。

“好一个‘酒谪仙’,好一个‘笑看人间井底蛙’。”李世民的声音在寂静的殿中响起,带着一种玩味的语气。

“王珪的这个儿子,倒是比他老子,更多了几分棱角。”

他站起身,踱步到悬挂着巨大舆图的屏风前,目光仿佛穿透了宫殿,俯瞰着整个大唐疆域,以及盘踞其上、根深蒂固的世家门阀。

“五姓七望……”他低声念着这四个字,如同在咀嚼一块坚硬的骨头。

这些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垄断经学,把持仕途,互通婚姻,隐隐形成国中之国,一直是李世民心头一根难以拔除的刺。

他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治理国家,却又无时无刻不想着削弱他们,将权力真正收归中央。

“陛下,”房玄龄谨慎开口。

“王家二郎此诗虽狂,却也只是少年意气之争,若因此引发王氏与郑氏……”

“意气之争?”李世民打断他,转过身,眼中精光闪烁,“不,这不仅仅是意气之争。这是裂痕!”

他走到御案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那首诗上:“荥阳郑氏,太原王氏,皆是五姓七望中的翘楚。他们向来同气连枝,互为表里,共同进退,以此抗衡朝廷。”

“可如今,他们最出色的年轻一代,却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结下如此深刻的梁子!王玉瑱这首诗,等于将郑氏的脸面踩在了地上!郑家能善罢甘休?王家能轻易低头?”

他越说,语气越是笃定:“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们自己递上来的刀子!”

长孙无忌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接口道:“陛下的意思是……顺势而为,将这把火烧得更旺?让这私怨,变成两家,乃至整个山东士族集团内部的纷争?”

“不错!”李世民目光锐利,“他们不是铁板一块吗?朕倒要看看,在真正的利益和脸面冲突面前,这‘同进退’能维持多久!传朕旨意……”

他沉吟片刻,迅速做出决断。

“其一,对此诗,朝廷不作任何公开评价,但可让御史台的人,在合适的场合,‘无意’中表达对王氏子弟维护家族声誉之举的‘理解’,甚至可稍加赞誉其‘风骨’。”

这是暗中的煽风点火,抬王抑郑。

“其二,近期吏部考核,对王氏一系官员,只要无大过,考评可酌情从优。对郑氏一系,则需更加‘严格’。”

这是用实际利益进行分化拉拢,制造不公,加剧矛盾。

“其三,”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令百骑司密切注意郑、王两家,以及其余几家的动向,尤其是他们之间的往来、联络,朕要第一时间知晓。”

他要掌控这场风波的每一个细节,随时准备添柴加火。

“朕要让他们斗!”李世民的声音带着帝王的冷酷与决断。

“他们斗得越凶,彼此猜忌越深,朕这皇位,才坐得越稳!这盘根错节的五姓七望,才有被逐一击破的可能!”

殿内众臣心中凛然,皆知皇帝这是要借力打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王玉瑱那首出于各种复杂原因脱口而出的诗,此刻已不再仅仅是文人间的口舌之争,而是被这位雄才大略的君王,巧妙地置于了帝国权力博弈的棋盘上,成为了一枚足以搅动风云的棋子。

而此刻,尚在归家途中、心神不宁的王玉瑱,还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然卷入了怎样一场由皇帝亲手推动的、针对整个世家集团的暗流之中。

他更不会知道,他和他所在的家族,即将面临怎样的风浪。

……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稳,王玉瑱几乎是立刻掀帘而下,脚步未停,径直穿过重重庭院回廊,向着自己与楚慕荷的院落疾步走去。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恐慌,驱使着他,必须要立刻见到那个人——那个或许能锚定他飘摇心神的人。

院门被他有些急切地推开,惊动了正在廊下做针线的春桃。他无暇他顾,目光穿过洞开的房门,直直望向内室。

温暖的夕阳光晖透过窗棂,恰好笼罩在窗边的软榻上。楚慕荷正背对着门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绣着什么。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家常襦裙,乌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阳光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那画面安宁、静谧,像一幅被时光妥善珍藏的仕女图。

王玉瑱急促的呼吸,在看到这一幕时,不由自主地放缓了。

他停在门口,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只是贪婪地看着她的背影,那因怀孕而略显丰腴的肩背线条,此刻成了他眼中唯一可靠的坐标。

楚慕荷似乎察觉到身后的注视,缓缓回过头来。

见是他,她清丽的脸上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放下手中的绣绷,那上面赫然是一只绣了一半的、憨态可掬的小老虎肚兜,鲜亮的红色丝线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玉郎回来了?诗会可还热闹?”她声音柔柔的,带着孕中特有的慵懒。

王玉瑱没有回答,他一步步走过去,在她榻边坐下,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在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仿佛要从她眼中辨认出什么。

楚慕荷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微微偏头,轻声问:“怎么了?可是累了?”

王玉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混乱,伸手轻轻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那温热的、真实的触感让他稍微安心了些。

他看着她清澈的、映着自己影子的眼眸,问出了一个盘旋在心头许久、此刻却无比迫切想知道的问题。

“慕荷…”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紧张,“你……你觉得,我最近,有什么变化吗?”

楚慕荷被他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怔,随即认真地想了想,目光在他脸上流转片刻,然后浅浅一笑,反手轻轻回握着他的手,柔声回道:“变化么……自然是有的。”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自从我们来到长安,入了这朝堂世家之间,妾身觉得,郎君比之以往在嶲州时,似乎……更沉稳了些,思虑也更周全了。像是……像是真正担起了家族的担子,有了更多……嗯,静气。”

她的话语温柔而肯定,描述的是一个男人成长、成熟的轨迹,是变得更“稳重”,更有“静气”。

王玉瑱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淹没。

稳重?静气?

这绝不是那个能在洛阳诗会上故意放肆文情,桀骜俯视洛阳文坛的我。

那是他,是那个骨子里透着文傲、灵魂里带着孤高的真真正正的世家子弟,王玉瑱!

而今日诗会上,那个脱口而出、讥讽凌厉、锋芒毕露的灵魂……那个,才是原本的王玉瑱该有的模样!

是那个被压抑了许久,却在关键时刻挣脱束缚,爆发出璀璨光华的真正灵魂!

慕荷感受到的“变化”,恰恰印证了他最深的恐惧——原主好似还在,他只是静静的观察着自己的一切!

他看着楚慕荷温柔信赖的眼眸,看着她手下那只为未出世孩儿准备的、充满期盼的小小肚兜,一股巨大的酸楚和茫然涌上心头。

他该说什么?他能说什么?告诉她,你的夫君可能是一个占据了她真正爱人身体的孤魂野鬼?告诉她,他连自己是谁都开始怀疑?

他不能。

他只能更紧地握住她的手,仿佛那是他在这个错位时空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将额头轻轻抵在她的手背上,闭上眼,掩去眸中所有的惊涛骇浪,低低地、近乎呓语般地说:“是吗……沉稳了,也好……”

楚慕荷虽觉他今日有些异样,只当他是诗会劳累,只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抚过他有些散乱的鬓发,柔声道:“累了便歇歇,妾身就在这里。”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看似亲密无间。

可只有王玉瑱自己知道,那横亘在灵魂深处的裂痕与迷雾,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而令人恐惧。

他贪恋着这份现世的温暖,却又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份温暖,或许正建立在对另一个灵魂的“埋葬”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