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枝和玉书赶到后,被女工带到客房外面,大致说了下里面的情况。
两人便没进去,推开窗户露出缝隙。
月烈扫一眼茶具,再扫向丁香矫揉造作的脸,使劲将面前的茶具一推,站起,鄙视。
“一个青楼女子,附庸什么风雅?神经病!”
窗外的凌枝偏了偏头,就着细细的缝隙,观看丁香和月烈的表情。
也是才发现,原来丁香就是她上次离开叙州去大都,看到的那个把男人按在地上摩擦的女人。
凌枝当时明明看到,丁香一身泼辣的,这会倒是优雅得很,面对着月烈的鄙视辱骂,她非但没动气,反而还品着她的茶,悠闲自在得很。
所谓暴怒最怕沉默,丁香的悠闲自在,完全把月烈发脾气的磁场忽视了不说,盖住了不说,反而还勾勒出了清幽雅致的氛围,宛如诗意的画卷。
月烈很气,她本懂些茶艺,但茶艺文化出自于宋,面对着缔造者,难免有着“偷”和“怯”的成分。
她走开到画案,端详着锦娘静心绘画的面容,心头稍惊。
“你就是那个刺客?”
锦娘没抬头,一笔一笔勾勒着她心目中的烟火气,淡定得很。
“是啊,当年没把忽必烈杀死,懊悔了我好多年呢。”
月烈猛吸一口气:“果真青楼女子见识广泛啊,居然还会作画?”
素描已经描好,锦娘准备上色,随口道:“是啊,我们宋人就是草寇中都到处是文化人。由上而下,同行者爱好和支持,民间的各行各业,自然盛行,没有办法啊。”
“所以你想跟我显摆什么呢?”
“公主会绘画吗?”
月烈非常看不上的表情:“会这玩意儿做什么?我们的草原,就是天然的画卷。”
“是吗?可是谁家没有天然的画卷啊?要学会保留,就需要作画,为传世之宝。”
锦娘微微笑着,继续说着一些关于画画的诀窍和好处,月烈感觉就像在听天书一样,懒得理睬,走到纯儿面前。
“三个女人一台戏,是要我舌战群儒吗?”
纯儿正在龙飞凤舞。
真金虽大力汉化,但还是有很多蒙古人不认识宋体,包括月烈也认不全。
“还知道舌战群儒?看来你没少看我们的书啊。”纯儿微微笑话。
“你又要显摆什么?”
“显摆你们供奉的天骄,只会弯弓射大雕;显摆你们的子民,大字不识,只会打打杀杀,就如丛林的畜类,弱肉强食。”
窗外的凌枝凝眉,她也没搞懂纯儿她们在搞什么,平常那几个女人全是不要脸的泼辣,这会倒是诗书气自华,满腹经纶。
凌枝突然想到学生时代的某一位历史老师,在课上给他们播放的纪录片。
当时纪录片中说,不止于茶、于画、于宋体、于三大发明,世界文明的诸多果实,它的花开,它的枝叶,都指向着同一片土地,中国的南宋。
南宋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一个深深的烙印。
因为三大发明的光芒四射,就让人们往往忽略了其他的发明,譬如天文、数学、医药、农业、建筑、科技等。
宋的发明震惊了全世界,也运用到了全世界。
这些于宋发明的种子,洒向了诸多国家的空白地带,开花结果。
南宋传播于世界密密麻麻的线条,无数海域线条,无数僧侣足迹线条,无数战船线条。
各种密密麻麻的线条交织而成,带着宋的科技、宋的文化,等等等等,走向了全世界。
每当人们在中国的文献中,查找某一种史料时,往往发现它的焦点,都是在宋代。
历经千百年的沧海浮尘,人们逐渐发现,世界文明的诸多果实,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起点,中国的南宋。
当时那部纪录片播放完了,那位历史老师这样做着总结:经过千百年的跌跌撞撞,世界文明的诸多果实,终于又回归到了属于宋的荣耀。
当时的那位历史老师啊,十分的激情盎然,那模样,别提有多骄傲了。
里面,月烈的嘴角勾着轻蔑的弧度。
“一个个的,都跟我在这显摆个什么呢?一群亡国奴。”
她踱上步伐,两手背后,手上空空的,但她就是感觉拿了马鞭一样,可以挥打一切。
“对呀,我们就是弱肉强食呀,怎么样?哈哈。
你们知道弱肉强食的规则吗?规则就是狼吃了羊,不会遭天谴,反而还是羊被吃了,羊群中的所有好东西,就归属了狼所有。
就像我们蒙古灭了你们的宋国过后,只会填饱我们的肚子,壮大我们自己的身躯,然后你们的好东西,就顺其自然归我们所有了。
而你们呢?就只能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因为你们是亡国奴,是没有国没有家的孤魂野鬼。”
三个女人仍旧表演着“静”的画面,没谁还嘴。
月烈看不出她们有没有情绪起伏,反正她自个儿说得很爽,心想不就是搞“静”嘛,不就是软刀子杀人嘛,谁不会似的。
月烈返回茶案坐下,喝口茶,轻飘淡然地说:“我们的国史院啊,一直都没有下定决心攥写‘宋’的史书,因为实在是下不了笔啊。
宋虽然和辽金西夏并存,可相比起其他国家来,始终都是勇气不足、魄力没有,就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苟且偷安。
我们国史院的那些大学者,都不知道该不该写‘宋’的存在?这样的一个窝囊废王朝,都不知道配不配上史书?
说到这呢,那么就涉及到了另一点,就是崖山海战。当年我还小,还不大懂,如今我可是全明白了。
知道吧,天下间都说,崖山亡宋之后,就再无中国了,因为在世界的中心,已是由蒙古统治,原先的中国就自是不存在的了。
再来啊,你们十万人跳海殉国,本身被打得族人就没剩多少,还跳海十万,搞不好啊,你们这代人一死,就没有下一代了。
啧啧啧,十万人跳海殉国啊,壮观啊,可是好窝囊啊。有那众多人头,有本事就冲出重围拼死一搏,想办法东山再起啊。
主动送人头干什么呢?啊?哈哈哈哈!”
钝刀子割肉,不出血,但难受。
月烈得意地往椅背一靠,身子下滑,懒散得好像说累了一般。
碧痕给她捏上肩膀,脸都快要笑出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