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京那巴当岸河的支流旁，原本那座在血与火中几近毁灭的长屋部落，已经彻底脱胎换骨。
若是有外人闯入此地，绝不会认为这是一个原始的达雅克村寨，而会误以为自己闯入了一座戒备森严的军事要塞。
一条深两米、宽一米的壕沟，如同忠诚的巨蟒，将整个部落居住区环绕其中。
壕沟内壁被削得异常光滑，底部还插满了削尖的竹刺，任何试图强行通过的敌人，都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壕沟之内，是一堵高达四米的坚固木墙。
墙体由一根根碗口粗的硬木紧密拼接而成，顶部削尖，墙身还开凿出了用于观察和射击的孔洞。
部落唯一的入口，不再是敞开式的，而是被设计成了一座复杂的“Y”字形瓮城结构。
两道可以从内部锁死的巨大木门，以及门后那片专门为伏击者留出的死亡区域，足以让任何贸然闯入的敌人有来无回。
部落内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空地上，再也看不到随处乱跑的孩童和散漫的族人。
一支五人小队，在一名队长的带领下，进行着枯燥而严格的队列训练。
他们手持统一制式的、由何维亲自设计的火烤加固型长矛和藤编木盾，练习着最简单的刺、挡、格、以及协同进退。
他们的动作或许还很笨拙，但眼神中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散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军人的纪律与冷峻。
另一片区域，吕宋和江骨正在指导长屋部落的斥候，学习如何制作和布置陷阱。
伪装巧妙的捕兽夹、能瞬间收紧的藤蔓绞索、以及涂抹了毒蛙液的竹签阵……
这些致命的技巧，将把部落外围的森林，变成一片死亡禁区。
这一切，都源自于三个月前何维做出的那个承诺。
他留了下来。
他将自己的知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这个部落。
他亲自勘探地形，绘制图纸，指导他们如何选材、如何挖掘、如何搭建。
他手把手地教会他们，什么叫小队配合，什么叫交叉掩护，什么叫以逸待劳。
他彻底颠覆了达雅克人那种崇尚个人勇武的、一拥而上的混乱战斗方式，为他们注入了“纪律”与“协作”的灵魂。
这三个月里，伤员们也已在木青的精心照料下，基本痊愈。
部落的人口虽然减少了，但他们的精神面貌和实际战斗力，却发生了质的飞跃。
部落里每一个人，都发自内心地将何维奉若神明。
他们用最虔诚的姿态，执行着他下达的每一道命令，哪怕那些命令在他们看来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就在一个月前，老巫师伤势初愈，便召集了所有幸存的族人，举行了一场盛大而庄严的仪式。
他跪在何维的面前，代表整个部落，请求神明赐予他一个新的名字，以象征部落的重生。
何维沉吟许久，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信仰而选择刚毅的老人，最终为他赐名——“京毅”。
“京”，代表着长屋部落位于京那巴当岸河之畔。
“毅”，则是表彰其因为信仰而刚毅。
此外他给这群达雅克人，赐姓“京”。
他希望这个姓氏，能引导这个部落，走出蒙昧的黑暗。
从那天起，部落里再也没有“老巫师”，只有对何维忠心耿耿的“京毅”。
然而，就在这座堡垒日益坚固，部落日益强大之时。
何维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不协调的暗流。
他发现，那些长屋部落的男人们，在白天的训练中，对他充满了无条件的服从与崇拜。
可一旦到了夜晚，当他们围坐在篝火旁时，看向自己的眼神，就会多出一些别的东西。
那是一种夹杂着期待和狂热的眼神，仿佛他们在等待着一场盛宴。
有时候，他从他们的集会旁走过，能听到他们在低声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可一旦他靠近，所有的讨论就会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对他露出憨厚而恭敬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种隐瞒，让何维感到了一丝不安。
他曾试图询问过京毅。
但京毅只是恭敬地回答说，族人们是在讨论如何更好地为神明效力，是在赞美神明赐予他们的力量。
这个回答无懈可击，何维只能暂时将这份疑虑压在心底。
他以为，这或许只是因为部落刚刚经历重创，族人们的心理还处于一种敏感而激动的状态。
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上。
他想要设计一艘适合在京那巴当岸河航行的内河贸易船。
他每天晚上都会把自己关在单独的木屋里，用炭笔绘制着复杂的图纸。
这个计划，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也让他暂时忽略了那股在黑暗中涌动的暗流。
这一夜，何维如同往常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刚刚解决了船舵联动装置的一个关键性难题，兴奋得毫无睡意。
他放下炭笔，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准备起身去屋外透透气，吹吹晚间的凉风。
当他推开木门，走到屋外时，发现外面特别安静。
安静得不正常。
以往的深夜，部落里虽然也会安静下来，但总能听到巡逻哨兵偶尔的脚步声、睡梦中人的鼾声。
可今晚，什么声音都没有。
何维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那股被他强行压下去的不安感，如同毒蛇般，再次钻了出来。
他压低身体，悄无声息地向着部落战士们居住的主长屋摸去。
长屋的门口，没有守卫。
他推开虚掩的木门，里面空无一人。
那些原本应该躺满了熟睡战士的通铺上，只剩下凌乱的兽皮。
他的目光扫过武器架，上面所有的长矛和巴冷砍刀，都不见了！
整个部落的成年男性，包括京毅，在这一夜，都集体消失了。
他们去了哪里？
何维的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但都被他一一否决。
他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快步走向伤员们养伤的偏屋，那里是整个部落唯一可能还有男人的地方。
果然，当他推开门时，看到了那个因为腿伤未愈，而被留下的向导——卡塔。
卡塔正躺在自己的铺位上，翻来覆去，似乎也因为察觉到异常而无法入睡。
当他看到门口突然出现的何维时，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人呢？” 何维问道。
卡塔惊恐地看着何维，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些男人，他们去了哪里？”何维向前走了一步，严厉地问道。
卡塔的心理防线，立刻崩溃。
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涕泪横流。
“神，请您原谅我。”他抱着头，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京毅不让我们说的，他说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不能打扰您。”
“说到底是什么事？”何维隐隐觉得不对。。
“复仇。”卡塔颤抖着吐出了这两个字。
“向谁复仇？”何维追问。
“红猴子部落。京毅说，红猴子部落的战士都已经被您杀光了，只剩下老弱妇孺，现在是猎取他们头颅，告慰我们死去的族人的最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