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麦浪……
何维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之中。
然而，何维自己在短暂的喜悦之后，心中同时升起了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
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却相当骨感。
当晚，就在那片初具雏形的“石基要塞”上，一场只有五个人的紧急会议，在鱼油灯昏黄的光晕下，悄然召开。
气氛，异常凝重。
“老师，我们没那么多人。”
张武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沙哑，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无奈。
他摊开一张用木炭草草记录的竹浆纸，上面是触目惊心的数据。
“台风中，我们折损了二十七名弟兄。后续的建设中，又有十一人因病或事故倒下。现在，我们整个上海港，能投入建设的全部劳动力，满打满算，只有四百五十三人。”
他指着窗外那片在月光下显得无边无际的黑色沃野。
“这片土地太大了，我们粗略估算过，至少有三万亩。就算一个人能耕种十亩地，我们也需要三千个壮劳力，才能将它完全开垦！而我们，只有区区四百多人！”
“就算不提开垦，光是即将开始的‘石基要塞’主体工程，和那数万亩田地的日常维护，就足以把我们这四百多人活活累死！”
张武的话，如同冰水，浇熄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人手，是最大的问题。” 林沐接过了话头，她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但还不止于此。老师，我们的资源，也快要见底了。”
她拿出了另一份清单。
“建造‘石基要塞’，按照我的初步设计，至少需要消耗掉超过五千斤的青铜构件，用于加固主体结构。而我们船队带来的所有青铜储备，加起来还不到一千斤。这其中，还包括了我们卫队身上所有的武器和铠甲！”
“石木工坊里的‘韧铜丝’也已经全部用完，我们再也造不出第二张‘铜骨渔网’了。”
“还有畜力也不足。” 张武补充道，“我们仅有的二十匹普氏野马，不适应南方的湿热气候和沼泽环境，在改造工程中，已经累倒了三匹。无论是未来的物资运输，还是农业耕作，都需要大量的畜力。而这里，一望无际，连一头野牛的影子都找不到。”
缺人，缺铜，缺适应环境的畜力……
一个又一个致命的问题，像一座座大山，压在了这几位年轻的开拓者心头。
他们用三个月的时间，创造了改天换地的奇迹。
但此刻，他们才绝望地发现，单凭他们这四百多人的孤军，根本无法守住这份奇迹，更遑论让它开花结果。
上海港，就像一个天赋异禀的巨人，却因为严重的营养不良，面临着夭折的危险。
整个营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昏黄的油灯，将四人脸上凝重的表情，拉得很长很长。
何维始终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直到所有人都说完了，他才缓缓地抬起头，目光逐一扫过他这三位已经快要被逼到绝境的学生。
“你们说的很对。”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我们就像一群在金山上，快要饿死的乞丐。”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那张由他亲手规划的，连接着铜都城、都护府、渔港城和彭头山城的联盟地图。
“但你们不要忘了，我们不是孤军奋战。在我们身后，还站着一个联盟。一个人口超过三万的文明共同体！”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上海港”的位置上。
“上海港现在的问题，不是生存，而是‘发展’！它得的不是绝症，而是‘成长的烦恼’！而解决这个烦恼的方法，也很简单。”
何维的眼中，闪烁起运筹帷幄的光芒。
“那就是输血！”
“我们要打通上海港与各大城市之间的‘动脉’，让整个联盟的资源和人力，都为这座新生的城市，注入生命！”
他看向张武。
“张武，我给你三艘修复好的‘河巡者’，和三十名最精锐的卫兵。你的任务，是立刻返回彭头山城！告诉云算，我需要他，在明年开春之前，为我准备好足够三千人播种的‘北丰一号’稻种！”
何维的语气顿了顿，特别强调道：“还有，彭头山城最宝贵的财富——水牛！我需要至少三百头最健壮的、经过驯化的成年水牛，以及一百名懂得驾驭它们、使用水田犁的农夫！告诉云算和石猛，马匹在北方是宝贝，但在这南方的水田里，水牛才是真正的生产力！”
他接着补充道：“同时，我需要石猛，立刻启动他的‘模块化’造船工坊，为我建造至少五十艘可以内河航行、专门用来运输水牛和粮食的小型运输船！”
“是！”张武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怎么把水牛忘了。
老师的思路总是那么清晰！
何维的手指，又指向地图上最北方的“都护府”。
“石木，你跑一趟最远的。我给你两艘船，和二十名卫兵，再带上我们的所有马匹。你要沿着我们勘探出的最快航线，直奔渔港城，然后换马，用最快的速度，去都护府，去见矛！”
“告诉他，上海港需要骑兵进行远程巡逻和防御，但更缺能干重活的挽马！我需要他，从草原上，给我调集至少五百匹最强壮的挽马，和一百名最优秀的骑手！明年夏天之前，必须送到！”
“保证完成任务！”石木激动地领命。
何维的手指，最终落在了联盟的心脏铜都城。
“林沐，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我给你剩下的所有船只和人手，包括旗舰‘远望一号’！你的任务，是回到我们出发的地方，回到铜都城！”
“你需要带回来三样东西。”
“第一样，是人！去找到执政官何山，告诉他上海港的困境。我需要他，以联盟的名义，从所有部落和城市中，招募至少两千名愿意来新世界开拓的青壮年！告诉他们，这里有分不完的土地！来上海港满5年的开拓者，将自动获得公民资格。”
“第二样，是铜！去找工匠区的负责人岩溪，让她把‘黑火熔炉’的产量，提高到极限！我需要整整三千斤的青铜！不仅是武器，更重要的是铜锭、铜丝、铜构件！这是我们建造要塞和发展工业的血液！”
“第三样，知识！去铜都学宫，去找铜都学政何月，告诉她，这里有挖不完的沼泽，看不完的植物，解不完的工程难题！我需要至少两百名，涵盖了地质、建筑、数学、医学所有专业的毕业生！把他们一起给我带到上海港来！”
彭头山城的稻种、水牛和船只。
都护府的马匹和骑手。
铜都城的铜，还有朝气蓬勃的毕业生。
一个横跨整个联盟的“资源调配计划”，在何维的口中，被清晰地勾勒出来。
他要将上海港这条支流，与铜都联盟那条奔腾不息的大河，彻底连接在一起！
张武、石木、林沐三人，听得热血沸腾！
原来，在他们陷入绝望时，老师早已看到了全局！
他们看到的，是一座城市的困境。
而老师看到的，却是一个文明的未来！
“老师，那您呢？”林沐忍不住问道，“您一个人留在这里太辛苦了，您不想回去铜都城看看你的家人？”
何维笑了。
“我？我当然是留下来，为你们即将带来的千军万马，打好一个‘家’。”
“在你们回来之前，我会和剩下的弟兄们，先把‘石基要塞’的第一层建好，把沼泽地里最基础的水利修好。”
“但是，”他又看向了最后剩下的那个人，经验丰富的老水手王波。
“王波，你的任务，或许是所有人里最危险也是最孤独的。”
王波神色一肃：“老师请讲！”
何维指着那片漆黑的、深不可测的大海。
“你们三个，暂时返回内陆。但我们的最终目标是海洋。所以，必须有人留下来，继续探索它。”
“我需要王波，带领十名我们最好的水手，驾驶我们仅剩的一艘‘双体浮筏’。在接下来的半年里，沿着这条海岸线向南，或者向北，进行近海勘探。”
“王波，你们不能离海岸线太远，我们的航海技术还不能驶入深海。所以，你要记住，安全第一，不要离开海岸线。你们只需要为我绘制出‘近海航行图’，记录下每一处暗礁，每一片浅滩，和每一个可能存在的避风港湾。”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支援，完全凭借自身经验，在未知海域中摸索的危险任务。
但王波浑浊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畏惧。
他挺直了腰板，像一名即将出征的勇士，向着何维行了一个抚胸礼。
“老师，请放心。”
“我们这些老骨头，生在河边，长在船上。要是能死在这片大海上，也算死得其所。”
……
第二天清晨。
上海港码头，数艘“河巡者”级长船，升起了远航的风帆。
林沐、石木、张武，这三位承载着上海港未来的信使，各自带领着他们的船队，与何维和留守的开拓者们挥手告别。
他们的船只，像离弦之箭，驶入长江主干道，向着那片熟悉的内陆文明全速返航。
他们将带回来的，不仅是资源和人力。
更是整个铜都联盟的意志。
而在另一边，王波和他那支小小的“近海探险队”，也驾驶着那艘孤独的浮筏，驶入了无垠的蓝色大海。
最终，这片热闹非凡的海滩上，只剩下了何维，和不到一百名的留守者。
他们看着空荡荡的河面，和那片广袤无垠的黑色土地，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创业初期的孤独。
“老师，只剩我们几个，能行吗？”一个年轻的卫兵，看着眼前艰巨的工程，有些不自信地问。
何维没有回答。
他只是转身，拿起一把青铜铲，第一个走向了那片巨大的“石基”。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在我们的援军，抵达之前。”
“让他们看一看。”
“什么叫做铜都城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