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的尾羽扫过崖边的野菊时，哪吒闻到了混杂着檀香的铁锈味。他勒住缰绳让坐骑停在山道拐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紫金葫芦 —— 葫芦里的三片青莲花瓣正在发烫，像是在感应某种熟悉的气息。身下的青鸾突然打了个响鼻，前爪在青石上抓出浅痕，朝着山道深处警惕地歪着脖子。
“怎么了？” 哪吒低头查看时，混天绫突然从手腕滑落，如赤练般缠上前方的老槐树。绸缎触及树干的瞬间，树皮上浮现出淡金色的莲花纹，纹路沿着树结蔓延，在离地丈许的地方凝成半朵含苞的莲苞。
这是太乙真人教他的寻灵术。只有附近存在混沌青莲相关的灵力，混天绫才会显现此等异象。哪吒翻身跃下青鸾，火尖枪在掌心转了个圈，枪尖的烈焰将山道旁的晨雾灼出个透明窟窿 —— 他能感觉到，有双眼睛正在暗处窥视。
山道尽头的竹林里传来竹篾摩擦的轻响。哪吒拨开挡路的野蔷薇，看见个矮胖的身影正蹲在青石上摆弄铜秤。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黑袍，斗笠边缘垂着灰布，将脸遮得严严实实，脚边摊开的麻布上摆着些稀奇物件：半块刻着星图的龟甲、装着萤火虫的琉璃盏、缠着红线的枯骨，最显眼的是个巴掌大的木盒，盒盖上嵌着块青绿色的玉石，正随着山风微微发亮。
“客人来得巧。” 黑袍人突然开口，声音像是含着颗石子，“刚摆好摊就有生意上门 —— 看看？都是些压箱底的宝贝。” 他的手指在铜秤的秤星上敲了敲，秤杆发出清脆的嗡鸣，竟与哪吒怀中寻莲盘的震颤频率完全一致。
哪吒将火尖枪杵在地上，枪尖的烈焰刻意收敛了几分：“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他注意到对方黑袍的袖口绣着半朵莲花，针脚与母亲留下的香囊如出一辙，只是颜色更深，像是用陈年血渍染成。
黑袍人慢悠悠地站起身，斗笠下的阴影遮住了所有表情。他拿起那只嵌玉木盒在掌心掂了掂，盒盖缝隙渗出的青光与混天绫的红光交缠，在青石上织成细碎的光网：“在下不过是个走江湖的商人，专收天下奇物，也卖些旁人寻不到的消息。” 木盒被他轻轻放在秤盘上，“比如 —— 客人正在找的东西，在下或许知道些下落。”
哪吒的指尖猛地收紧。他下意识摸向怀中的青莲花瓣，葫芦里的暖意突然变得灼热。眼前这商人绝非善类，对方不仅能屏蔽自身气息，还能精准拿捏混沌青莲的灵力波动，这等修为，至少是活了千年的老怪物。
“我要找的东西？” 哪吒故意拖长语调，眼角的余光扫过竹林深处 —— 那里的竹叶正在无风自动，地面的落叶层上有串新鲜的脚印，脚印边缘泛着淡淡的黑气，与骷髅山见到的魔族踪迹如出一辙。
黑袍人似乎没察觉他的试探，用秤砣敲了敲木盒：“比如混沌青莲的残片。” 他突然抬手掀开斗笠边缘，露出半张布满皱纹的下巴，嘴角咧开时能看见两颗泛着银光的假牙，“听说客人刚从骷髅山得手三片？可惜啊，那只是最普通的莲瓣，真正能镇住魔气的莲心，还藏在别处呢。”
混天绫突然剧烈震颤，绸缎上的莲花纹暴涨半尺，几乎要将木盒卷过来。哪吒连忙握住绫尾，却发现掌心沁出冷汗 —— 这商人连他们刚得到青莲花瓣都知道，要么是石矶娘娘派来的眼线，要么是另有所图的神秘势力。
“你想做什么？” 哪吒将火尖枪横在胸前，枪尖的烈焰腾起半尺高，“是石矶让你来的，还是魔族？”
黑袍人突然咯咯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枝头的山雀。他从麻布底下摸出个陶瓮，倒出三粒鸽卵大的药丸，药丸滚在青石上发出玉珠相击的脆响：“客人别急着动怒。你看这‘醒魂丹’，用百年曼陀罗根和晨露炼的，能解玄阴之气的寒毒 —— 陈塘关那些被冻僵的百姓，只要还有口气，服下就能醒转。” 他用指甲敲了敲药丸，“这算不算有用的消息？”
哪吒的瞳孔骤然收缩。救治陈塘关百姓的法子，太乙真人翻遍玉虚宫典籍都没找到头绪。眼前这商人竟能拿出对症的丹药，其来历越发可疑。他瞥向陶瓮时，突然注意到瓮底刻着 “百草谷” 三个字，那是传说中神农尝百草的地方，早已绝迹千年。
“你想要什么？” 哪吒缓缓放下火尖枪。他知道对方抛出如此诱饵，必然有所图谋。
黑袍人慢悠悠地将醒魂丹收回陶瓮：“很简单。用你腰间那片带血的莲瓣来换。” 他准确指出紫金葫芦里最特殊的那片 —— 那是从石矶娘娘祭坛抢来的，边缘还沾着未洗净的血渍，蕴含着最浓郁的青莲本源。
“不可能！” 哪吒断然拒绝。那片莲瓣是净化聚魔阵的关键，太乙真人说过，若是凑不齐五片同属性的莲瓣，根本无法催动镇魔之力。他突然想起师父临走前的叮嘱：“遇到拿不准的人物，先看他腰间 —— 真正的隐士会挂着寻常玉佩，只有魔道修士才会藏着法器。”
视线落向黑袍人腰间时，哪吒发现对方系着根红绳，绳上挂着块巴掌大的龟甲，龟甲裂纹里嵌着细碎的金箔，正随着山风流转微光。那裂纹走向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 与之前破译的魔族符文有三分相似，却又多了几分道家的太极韵味。
“客人不妨先看看这个。” 黑袍人像是没听见拒绝，从木盒里取出张泛黄的羊皮卷。卷轴展开时腾起淡青色的烟雾，在半空凝成幅地图，地图上用朱砂标着七个红点，其中一个正闪烁在他们脚下的山道，“这是混沌青莲散落的方位。除了你已得到的三片，剩下的四片分别在昆仑山、蓬莱岛、幽冥海和 ——” 他突然顿住，用手指在地图中央敲了敲，“—— 你母亲的梳妆匣里。”
哪吒如遭雷击，猛地向前踏出半步。母亲的梳妆匣？他从小就见母亲将那只紫檀木匣锁在妆台最深处，每次打开都要焚香沐浴，里面除了几件旧首饰，从未见过什么莲瓣。可这商人说得如此笃定，连木匣的样式都描述得分毫不差 —— 雕着缠枝莲纹，锁扣是双鱼形状。
“你怎么知道？” 哪吒的声音发紧，火尖枪的烈焰忽明忽暗，“你认识我母亲？”
黑袍人突然收起羊皮卷，重新戴好斗笠：“客人若不想换就算了。” 他开始收拾麻布上的物件，动作慢悠悠的，“只是可惜那些陈塘关的百姓 —— 玄阴之气侵入心脉后，最多还能撑三日。” 他将木盒揣进怀里，“三日后我在城西的破庙等你，过时不候。”
“等等！” 哪吒看着对方佝偻的背影，突然发现黑袍下摆沾着些银灰色的鳞片 —— 那是东海龙族特有的逆鳞碎屑。他想起寻莲盘之前指向东海的异动，心中突然闪过个念头，“你去过东海？那里的聚魔阵是不是和你有关？”
黑袍人脚步一顿，却没回头：“客人若想知道龙族的下落，明日带莲瓣来便是。”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深处，只留下串若有若无的檀香，混着之前闻到的铁锈味，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哪吒站在原地，看着地上残留的三枚醒魂丹印记，心中翻江倒海。这商人知道青莲花瓣的下落，能解玄阴之毒，还认识母亲的梳妆匣，甚至可能知晓龙族的消息。若真是敌人，完全可以趁他单独行动时动手；可若真是友方，又为何要索要最关键的莲瓣？
青鸾突然用喙蹭了蹭他的手背。哪吒低头看见坐骑的翅膀上沾着片黑色羽毛，羽毛根部泛着绿光 —— 这是魔族护法的玄阴羽，之前在骷髅山见过同款。他顺着羽毛飘落的方向望去，竹林深处的晨雾里，隐约有个黑影正贴着地面移动，速度快得像道闪电。
“果然有尾巴。” 哪吒冷笑一声，将混天绫缠上手腕。他故意转身走向相反方向，火尖枪拖在地上划出火星，脚步却在青石上留下不易察觉的莲纹 —— 这是他和太乙真人约定的传讯记号，能指引方向。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身后传来枯叶被踩碎的轻响。哪吒突然止步，火尖枪反手向后刺出，枪尖的烈焰在半空划出赤色弧线，却在触及对方衣襟时骤然熄灭 —— 那黑袍人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指尖捏着片泛着银光的鳞片，鳞片上的寒气让火焰瞬间凝固。
“客人这是做什么？” 黑袍人将鳞片抛给他，“刚从幽冥海得来的避水珠，送你当见面礼。”
哪吒接住鳞片的瞬间，只觉一股寒气顺着指尖窜进丹田，紫金葫芦里的青莲花瓣突然发出嗡鸣，竟与鳞片产生了共鸣。他这才发现，鳞片背面刻着极小的 “敖” 字 —— 是龙族的信物。
“你到底是谁？” 哪吒的声音有些发颤。这商人既能拿出百草谷的醒魂丹，又有龙族的避水珠，绝不可能是普通商贩。
黑袍人突然掀起斗笠，露出双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那双眼瞳孔竟是淡青色的，眼白里布满细密的血丝，像是常年被魔气侵蚀：“你只需知道，我与你母亲是旧识。” 他从袖中摸出个香囊，香囊上绣着半朵并蒂莲，与哪吒小时候戴的一模一样，“她当年托我保管样东西，说等你集齐青莲花瓣时，再亲手交给你。”
哪吒看着香囊上熟悉的针脚，喉咙突然发紧。母亲临终前曾抓着他的手说：“若遇戴斗笠的商人，把这个交给他 ——” 当时他只当是胡话，如今想来，母亲早就预料到今日的局面。
“是什么东西？”
“混沌青莲的莲心。” 黑袍人将香囊塞进他手里，“但现在还不能给你。你得先去昆仑山，找到藏在玉虚宫冰窖里的莲瓣。那里的守将是我旧友，你把这个给他看 ——” 他递过块刻着鱼纹的木牌，“他自会放你进去。”
混天绫突然自动缠上木牌，绸缎上的莲花纹与木牌鱼纹完美契合，在青石上投射出完整的太极图。哪吒这才确定对方没有说谎 —— 这等灵物共鸣，绝非魔道妖术能伪造。
“为什么要帮我？”
黑袍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成了虾米。他用袖口捂住嘴，再拿开时，袖口沾着点点黑血：“因为欠你母亲一条命。”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当年若不是她用心头血救我，我早已被魔化的玄龟吞入腹中。” 他指了指自己的假牙，“这对银齿，就是用她赠的莲茎炼的。”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青鸾的嘶鸣。哪吒回头看见道黑影正试图捕捉他的坐骑，黑影手中的锁链泛着幽蓝鬼火，正是魔族的锁魂链。
“魔族的尾巴倒是快。” 黑袍人从怀里摸出个铜铃，摇晃时发出清越的响声，山林里突然刮起旋风，将黑影卷得连连后退，“客人快走吧，青鸾受了惊，再不走就被玄阴之气冻僵了。” 他将陶瓮塞进哪吒怀里，“这醒魂丹你先拿着，算我预付的定金。记住，三日后城西破庙 —— 带上那片带血的莲瓣。”
哪吒接过陶瓮时，指尖触到瓮底刻着的小字：“北溟有鱼，化而为鹏”。这是《逍遥游》里的句子，母亲生前最爱的篇章。他抬头想再问些什么，却见黑袍人已转身走进竹林，斗笠边缘的灰布在风中飘动，像只展翅的青鹏。
黑影见偷袭不成，突然化作道黑烟朝着竹林追去。哪吒正欲相助，却被黑袍人留下的铜铃挡住 —— 铜铃发出的金光形成屏障，将他与竹林隔绝开来。他听见里面传来兵器碰撞的脆响，夹杂着黑袍人含糊的喝骂，还有某种类似龟甲碎裂的声音。
“快走！” 黑袍人的声音隔着屏障传来，带着明显的喘息，“别管我 —— 去昆仑山！”
紫金葫芦里的青莲花瓣突然变得滚烫，哪吒知道不能再耽搁。他翻身上马，青鸾发出一声悲鸣，载着他朝着昆仑山方向疾驰而去。身后的竹林里，金光与黑气交织成旋转的漩涡，隐约有青色的鹏鸟虚影冲天而起，又很快被黑气吞噬。
跑出约莫十里地，哪吒突然勒住缰绳。他从怀中取出香囊，香囊里竟藏着张极薄的羊皮纸，纸上用朱砂画着简易的地图，地图终点标着个 “莲” 字，旁边写着行小字：“当心玉虚宫的叛徒”。
陶瓮里的醒魂丹突然发出微光，哪吒倒出一粒细看，发现药丸中心嵌着极小的莲籽，莲籽上的纹路与他胸口的莲花印记完全相同。他这才明白，黑袍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要青莲花瓣，所谓的交易，不过是想借他的手，将莲心安全送到昆仑山。
青鸾突然加速冲上云端，哪吒低头时，看见山道上的血迹正顺着溪流往下游蔓延，血迹里混着些银灰色的鳞片和黑色的羽毛。他握紧怀中的羊皮纸，火尖枪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 不管那商人是谁，他都必须完成母亲的嘱托，找到剩下的青莲花瓣。
云层深处传来隐约的雷鸣，哪吒知道，魔族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既然能找到山道上的商人，必然也知晓昆仑山有青莲花瓣。接下来的路，只会比骷髅山更加凶险。
他摸了摸腰间的紫金葫芦，葫芦里的青莲花瓣正在安静地发烫。那温度像是母亲的手，轻轻按在他的后背，推着他朝着未知的前路走去。山风掠过耳畔时，他仿佛听见黑袍人沙哑的声音：“记住，遇到拿不准的人，先看他是不是真心想救那些百姓 ——”
青鸾穿过云层的瞬间，哪吒将醒魂丹的陶瓮揣进怀里，指尖在火尖枪上敲出节奏。那是母亲教他的童谣，如今成了他给自己壮胆的鼓点。前路纵有千难万险，只要能救回陈塘关的百姓，能完成母亲的遗愿，他便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