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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磐石城在经历了白日的喧嚣与决策的激荡后,终于沉入一片相对宁静的休眠。只有城墙上的火把还在风中摇曳,映照着守卫们警惕的身影。内城城主府的书房内,厚重的金属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只留下一盏依靠烬石能量驱动的台灯,散发着稳定而苍白的光晕,将伏案工作的封碣和安静坐在一旁看书的封屿笼罩其中。

沙盘和地图已被收走,宽大的书桌上此刻堆放着一些古老的、以特殊兽皮或坚韧植物纤维制成的卷轴,上面是用暗红色颜料书写的、属于旧时代的文字和图案,晦涩难懂。空气中弥漫着陈旧卷轴特有的、混合着尘土与时间的气息。

封屿已经换下了白日的便服,穿着一身舒适的深色棉质睡衣,小小的身子几乎陷进宽大的扶手椅里。他手里捧着的不是孩童的图画书,而是一本封碣默写整理的、关于基础能量感应与身体协调性的入门纲要。他看得很认真,偶尔遇到不理解的地方,会蹙起小小的眉头,却并没有立刻发问,而是自己先努力思索。

封碣放下手中一份关于边境哨所物资补充的报告,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他的目光从卷轴上移开,落在了儿子身上。灯光下,儿子专注的侧脸线条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那沉静的模样,与他记忆中某个在实验室里埋头研究的温柔身影隐隐重叠。

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白日议事厅中,儿子在巨大压力下表现出的冷静、条理和那份打破僵局的智慧,再次浮现在他脑海。那不仅仅是小聪明,那是一种基于理解、权衡与担当的雏形。他觉得,是时候了。

“小屿。”封碣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低沉。

封屿从书页中抬起头,望向父亲:“父亲?”

封碣没有看他手中的纲要,而是指了指桌面上那些古老的卷轴,问道:“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封屿摇了摇头,老实回答:“不知道。上面的字……我看不懂。”那些扭曲古老的符号,与他学习的现代文字和磐石城通用的简化文字都截然不同。

“这些,”封碣的指尖拂过一卷暗红色卷轴的边缘,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凝重的追溯,“是记载着‘血契’起源与核心的残篇。”

“血契?”封屿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知道父亲拥有一种远超常人的、被称为“血契”的强大力量,那是磐石城能够在末世屹立不倒的重要基石之一。林猛叔叔他们提起时,语气里总是充满了敬畏。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接近地接触到关于这种力量的核心秘密。

“嗯。”封碣点了点头,他拿起其中一卷看起来最为古老、边缘甚至有些破损的卷轴,缓缓展开。上面除了难以辨认的文字,还有一些用简练线条勾勒出的人体能量流转图。

“世人只知血契能赋予力量,让人更快,更强,甚至能一定程度上沟通与控制烬石能量。”封碣的声音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他们不知道,或者说,刻意忽略了血契的本质。”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着儿子清澈的眼眸:“血契,并非掠夺而来的天赋,更不是无代价的恩赐。它是一种……誓言。”

“誓言?”封屿困惑地重复,小小的脸上满是不解。力量,怎么会是誓言?

“对,誓言。”封碣的语气斩钉截铁,“以自身血脉为引,与这片土地、与那些依赖你生存的人、与你所要守护的一切,立下的共生契约。”

他指向卷轴上那些能量流转的线条:“你看这些脉络,它们并非孤立地在体内运行。它们的源头,扎根于此——”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卷轴下方,那片用暗红色描绘出的、仿佛在燃烧的大地图案,“扎根于我们脚下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连接着每一个信任你、将性命托付于你的人。”

“你汲取的力量,源自这份‘连接’,这份‘托付’。”封碣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立下血契之初的景象,“你变得强大,不是为了凌驾众生,而是为了能更好地承担起这份连接所带来的重量。你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应与这片土地、这些人的命运共鸣。”

他顿了顿,看着儿子似懂非懂的眼神,用更直白的话语解释道:“换句话说,力量,是手段,而非目的。守护,才是力量的根源,是血契存在的唯一意义。”

封屿怔怔地听着,父亲的话语像是一把重锤,敲打在他原本对“力量”充满向往的认知上。他原本以为,血契就是一种能让人变得像父亲一样强大的、很酷的“超能力”。可现在父亲告诉他,这种力量背后,捆绑着如此沉重的东西。

“那……如果,如果只是为了自己变强呢?”封屿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封碣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而锐利,书房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他盯着儿子,一字一顿地说道:“若心无守护之念,只存贪婪私欲,强行缔结或扭曲血契,那么力量便会反噬。它不会让你成为强者,只会让你沦为被力量操控的野兽,最终被其吞噬,化为滋养这片废土的又一缕养料。历史上,不乏这样的例子。”

封屿被父亲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冷厉吓了一跳,小身板微微瑟缩了一下,但随即,他又强迫自己挺直背脊,努力消化着这骇人的信息。

看着儿子眼中闪过的惊惧与思索,封碣眼中的冰冷渐渐融化,恢复了之前的深沉。他知道,这些对一个孩子来说,过于沉重了。但他必须让他知道,在他决定是否要走上这条路之前。

“除了力量的本质,”封碣转换了话题,但依旧围绕着核心,“还有一件事,你必须明白。”

他放下卷轴,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封屿身上。

“作为领导者,无论是管理一座城,还是带领一支队伍,甚至只是守护一个家……决策,难免伴随着牺牲和取舍。”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现实重量。

“就像今天,我们决定先部分修复清泉眼,全力保障活水洼。这个决定,或许能保住大部分粮食,但也意味着清泉眼的彻底修复要被推迟,这其中可能潜藏着我们尚未知晓的风险。又或者,在未来某一天,你可能需要在牺牲一小部分人,与拯救更多人之间,做出选择。”

封屿的小脸变得有些苍白。他想起在苔原镇,虽然没有人员死亡,但也有战士受了轻伤,有辐射羊被拖走。那只是很小的损失,但也是损失。

“父亲……那样……不会很难过吗?”封屿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无法想象,要由自己来决定别人的牺牲。

“会。”封碣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他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封屿无法完全理解的、沉淀了无数岁月的疲惫与痛楚,“每一次,都会。”

他抬手,制止了儿子想要开口的话,继续道:“但是,难过和愧疚,不能成为逃避决策的理由。你必须清楚,你为何而做出选择,这选择背后的代价是什么,并且——”

他的语气加重,带着一种钢铁般的意志:“勇敢地承担起这份代价,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切后果。 无论是指责,怨恨,还是午夜梦回时,那些逝去面孔带来的拷问。”

“决策者,没有软弱的资格。”封碣看着儿子,仿佛要通过目光,将这份沉重的认知刻入他的骨髓,“因为你的一个犹豫,一个错误的决定,可能导致远比‘牺牲’更惨痛的结局。”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烬石灯芯燃烧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嗡鸣声。

封屿低着头,小手紧紧抓着睡衣的布料,消化着父亲话语中那冰冷而残酷的现实。这比他学过的任何知识,做过的任何训练,都要艰难得多。这不再是技巧,不再是谋略,而是直指人心与责任内核的拷问。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看向父亲。灯光下,他的眼眶有些发红,但眼神却不再迷茫,反而多了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坚定。

“父亲,”他轻声问,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您……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封碣看着儿子那双酷似自己、却又清澈得多的眼眸,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伸出手,极其罕见地、用那布满薄茧的指腹,轻轻擦过儿子微红的眼角。

“你会比我做得更好。”他低声说,语气里听不出是期许,还是陈述一个事实。

然后,他收回手,重新拿起一份报告,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不早了,去睡吧。”

封屿从椅子上滑下来,对着父亲恭敬地行了一礼:“是,父亲。您也早点休息。”

他转身,迈着比来时略显沉重的步伐,离开了书房。

封碣没有抬头,直到听见房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他才缓缓放下手中的报告,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

书房内,灯光依旧,寂静无声。但一场关于力量、责任与传承的,最深沉的课程,已然在这对沉默寡言的父子之间,完成了第一次的授受。这颗名为“担当”的种子,已悄然埋入少年的心田,只待岁月与风雨,催其生根,发芽,长成撑起未来的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