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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内,赵金杰双目赤红,余怒未消。

黄文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杂念,脸上瞬间堆砌起十二分的谄媚与恰到好处的惊惶,小步快走上前,将“殷员外遭悍匪绑票”一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禀报上来。

尤其说到那“一万贯足色铜钱”的赎金时,他更是刻意放慢语速,将这几个字咬得又重又清晰,如同在寂静潭水中投入一颗石子,期待着必然泛起的涟漪。

果然,赵金杰那一对绿豆小眼先是猛地一缩,瞳孔深处爆发出饿狼嗅到血腥般的贪婪贼光!肥硕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了一下。

但随即,他脸上横肉不自然地抽搐了几下,竟硬生生挤出一副饱含沉痛的神色:

“哎呀呀!苍天无眼!朗朗乾坤!竟有如此目无王法、丧心病狂的匪类,敢绑殷大员外这般德高望重、乐善好施、泽被桑梓的良绅?着实可恨!可诛!天理难容!国法难恕!”

他一边义愤填膺地重拍桌案,仿佛与匪类不共戴天,一边眼角的余光却如同钩子,死死瞟着下方那抖得如同秋风落叶般的殷三,观察着他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只是,唉——”

他话锋陡然一转,拖长了音调,脸上写满了爱莫能助的沉重。

“殷管家,你也知晓,那黑风峪是何等凶险的去处?山高林密,地势险恶,蛇虫横行,瘴疠遍地!听说进去的人,十有八九出不来!”

“盘踞其间的强人,那都是积年的悍匪,凶顽成性,杀人不眨眼!视王法如无物,视人命如草芥!”

“县衙这些弓手衙役,平素维持街面、欺压刁民……哦不,是守护良民尚可,让他们去闯那龙潭虎穴,剿灭那些悍不畏死的亡命徒,无异于驱羊入虎口,驱鸡饲饿狼啊!”

他重重叹息,仿佛肩扛着千斤重担。

“若是不幸折损了朝廷的体面人手,本县如何向上峰交代?如何向朝廷交代?这干系…唉!本县这颗项上人头,怕也担待不起啊!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他连连摇头,唉声叹气,仿佛陷入了无比艰难的抉择,将一个“有心无力”的父母官形象演得入木三分。

黄文俊在一旁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

殷三早已是热锅上的蚂蚁,心领神会。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体面,如同变戏法般,手忙脚乱地从贴肉最深处,掏出一个用厚厚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还带着滚烫体温和浓重汗酸臭味的物事。

“青天大老爷!小人晓得!懂规矩!求太爷开恩!救救俺家员外!殷家上下几十口,不能没有主心骨啊!”

他声音凄厉,颤抖着剥开一层层被汗水浸得发软的油布,露出里面一叠崭新的、散发着油墨味的银票。

“这是五百两!见票即兑的票子!权当给太爷和各位差爷们压惊壮胆!买几口快刀,添几匹快马,置办些弓箭药石!”

“若能…若能救回俺家员外,殷家上下!事后必有两千贯…不!三千贯足色铜钱!亲自奉到太爷府上!若违此誓,天打五雷轰,绝无虚言!”

他语无伦次,数字越报越高,只盼着能用这黄白之物,砸开一条通往生路的缝隙。

赵金杰慢条斯理地伸出肥短的手指,脸上带着一丝勉为其难的神情,极其“缓慢”地接过那卷带着汗臭的油纸包。

他仔细捻了捻,确认每一张都货真价实、足斤足两之后,肥脸上的阴霾如同被狂风吹散,瞬间多云转晴,挤出几丝心满意足的微笑,连带着肥厚的下巴都满意地抖了抖。

“唔!”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变得和缓甚至带着几分赞赏。

“殷家诗礼传家,忠厚为本,急公好义,实乃本县士绅之楷模。殷管家爱主心切,忠义无双,天地可鉴,日月同昭啊。”

他假模假式地长叹一声,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猛地一拍大腿,震得自己身上的肥肉都晃了三晃。

“也罢!念在殷家对本县教化、赈济、修桥铺路等诸多善举,贡献卓着!本县身为父母官,受皇恩浩荡,牧守一方,岂能坐视良善受此无妄之灾?纵有刀山火海,千难万险,也当为子民解此倒悬之苦!”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刻意营造的肃杀之气:“黄孔目!”

“卑职在!”黄文俊精神一振,猛地躬身应诺,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

“速传本县口谕!”赵金杰声音转厉。

“着县尉李鑫,即刻点起二百精兵,一更造饭,二更点卯,三更开拔!”

“由你黄孔目亲自押阵督战!持本县手令,随殷管家星夜兼程,直扑黑风峪!务必把殷大员外囫囵个儿、全须全尾地给老爷我‘请’回来!记着——”

他绿豆眼眯成一条细缝,射出两道如同地狱寒冰般的凶光。

“手脚都给老爷放麻利些!动静要小!休要打草惊了蛇!更休教走脱了一个强贼!务必斩草除根!一个活口都不许留!懂么?!”

“事成之后,所得贼赃,除殷员外赎金外,七成充公,余下尔等自行处置!老爷我只要结果!干净的结果!”

“卑职…领命!定不负老爷重托!必将那伙贼寇,斩尽杀绝,鸡犬不留!”

黄文俊深深躬身,嘴角如同死神的镰刀,悄然扬起。

殷三闻言,如同听到了九天仙乐、佛祖纶音,巨大的狂喜和虚脱感同时涌上,竟忘了自己还跪在地上。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磕头谢恩,却因长时间的恐惧和跪拜,腿脚一软,再次重重扑倒在地。

他不顾额头早已青紫破皮,涕泪糊满了尘土和墨迹的脸,对着冰冷的青砖地面砰砰砰磕得震天价响,如同捣蒜。

“青天大老爷!再生父母!活菩萨啊!殷家永世不忘太爷大恩大德!必结草衔环以报!!”

当夜三更,清池县西门。

夜色如同凝固的墨汁,沉沉地压在低矮的城头上,星月无光。

寒风呜咽着,在空寂的街道上打着旋儿,卷起枯叶和尘土,带来刺骨的寒意,也带来一种不祥的寂静。

县尉李鑫骑着一匹和他一样没什么精神的瘦马,脸上写满了被从热被窝里拖起的不情愿与深深的疲惫。

他带着二百来个同样睡眼惺忪、被强行集结起来的“兵勇”,队伍稀稀拉拉,如同送葬的队伍,慢慢地踏上征程。

这些人个个眼皮打架,哈欠连天,鼻涕眼泪在寒风中糊了一脸。

他们缩着脖子,拖拖拉拉地走在西门大街上,相互推搡抱怨,脚步声杂乱无力。

“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蔫头耷脑的像什么样子!殷员外若有个闪失,尔等吃罪不起!仔细你们的皮!”

黄文俊缩在队伍中间的一辆骡车里,裹紧了身上那件狐皮大氅,掀开帘子,探出半个身子,对着外面歪歪扭扭的队伍厉声训斥。

李鑫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连呵斥手下整顿队伍的力气都省了,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

这支形同梦游的队伍,如同一条半死不活的长蛇,在黄文俊的不断催促和殷三那带着哭腔的指引下,悄无声息地滑出的西门,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