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东京咒术总监会本部的回廊里，静得能听见尘埃缓慢沉降的微响。守夜的辅助监督在监控屏幕前打着盹，头一点一点。
没有任何咒力波动的警报，防御结界平稳如古井之水。月光透过高窗，在光洁如镜的深色木地板上投下冰冷的菱形格。
然后，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像是锁芯被最柔顺的丝绸滑过，从最高层那间平日仅供总监及元老们议事的“静室”方向传来。
紧接着，一丝若有若无、甜腻到近乎诡异的气息，混杂着极淡的剃须膏薄荷味，开始顺着中央空调的出风口，极其缓慢地弥漫。
最先遭殃的，是睡在静室外间休息室的乐岩寺校长。
老人家年事已高，睡得不沉，总觉得脸上痒酥酥的，鼻尖还萦绕着一股甜得发齁的陌生香气。他迷迷糊糊抬手去挠，指尖却触到一片滑腻冰凉的膏体。他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
天花板上的嵌入式射灯骤然亮起，不算刺眼，却足以让乐岩寺看清对面光可鉴人的黑檀木墙面映出的自己——以及，静室内横七竖八倒着的其他几位总监会要员。
“呃……”
乐岩寺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彻底僵住。
映出的影像里，他那头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颇具威严感的银白头发……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锃光瓦亮、弧度完美、在灯光下简直能反出青白色光晕的光头。
这光头如此之“新”，以至于头皮上还能看到极淡的、刚刚被某种锋利物事刮过的微红痕迹。
但这还不是最震撼的。
最震撼的是他那张老脸。
原本沟壑纵横、写满岁月与严肃的脸庞，此刻被铺上了一层过于白皙、近乎艺伎的粉底，两颊各有一团浓烈到堪称暴力的玫瑰色腮红，圆圆的，活像年画娃娃。
眉毛被描画得又细又弯，眉尾还诡异地向上挑着，带着点不合时宜的“娇俏”。
嘴唇则是时下最流行的“咬唇妆”，可惜施术者手法狂野，内圈深玫红，外圈晕染开荧光粉，让他原本紧抿的、象征权威的嘴唇，此刻看起来像是刚偷吃了小孩还没擦干净。
乐岩寺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静室内。
总监大人歪在首座的黄花梨圈椅里，同样顶着崭新的光头，脸上的妆容主题似乎是“鎏金奢华”。
金色眼影涂满了整个眼窝，亮片在灯光下闪烁，眼线飞出夸张的翅膀，嘴唇是富丽堂皇的正宫红，嘴角居然还点了一颗媒婆痣。
旁边那位以古板着称的元老，光头上不知被谁用不掉色的油性记号笔画了一个极其标准、线条流畅的……乌龟。
闭着的眼皮上，则精心勾勒了紫色带闪片的烟熏妆，睫毛刷得又浓又密，像两把诡异的小扇子。
所有人都沉沉“睡着”，呼吸平稳，甚至带着被强制入眠咒术安抚后的舒缓。
只是配上那一个个崭新发亮的光头和争奇斗艳、各具“风采”的妆容，整个场面透出一股超现实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滑稽。
乐岩寺感到一阵气血上涌，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想怒吼，想立刻召集所有咒术师封锁现场，想把那个胆大包天的混账东西揪出来用最恶毒的咒术折磨一千遍！
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被某种残余的微弱咒力禁言了，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他颤抖着手，摸向自己光滑得陌生的头顶，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浑身一抖。
就在乐岩寺校长即将原地爆炸，用眼神喷射出毁灭性咒力火焰的前一秒，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静室那张巨大的黑漆会议桌正中，摆放得端端正正、一尘不染的两样东西。
左边，是一个空空如也、但标签写着“特级咒物看管处——瞬效强力脱毛膏咒力增强型”的银色软管。
右边，是一个打开的多层豪华化妆品工具箱，里面琳琅满目，从贵妇品牌La mer的面霜到街头潮牌colourpop的亮片眼影，应有尽有，不少格子已经空了。
工具箱的盖子上，贴着一张便签纸，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嚣张得快要破纸而出：
『据说总监会的大人们神经太紧绷，缺乏幽默感，不利于咒术界长远健康发展。身为贴心懂事的好人，我等特此进行一点小小的“压力管理”与“形象革新”实践。
剃光头是为了帮助诸位更清晰地感受天地灵气波动，提升与咒力本源的同调率，属于古老而有效的苦修方式之一，请坚持。
妆容系根据最新一期《时尚咒术》周刊流行趋势打造，复古鎏金风，彰显总监会与时俱进、包容开放的审美格调。不用谢。』
便签右下角，还有一个用简笔画出来的、吐着舌头比V字的欠揍猫猫头。
乐岩寺死死盯着那张便签，脸上的厚重粉底似乎都开始龟裂。
他认得出那字迹。
整个咒术界，不，放眼整个日本，能把如此混账的话写得如此理直气壮、甚至还带着点“我为你好”的慈祥意味的，只有一个人。
五条悟。
那个该死的、无法无天的、仗着“六眼”和无下限术式为所欲为的……五条悟！
而他几乎能肯定，那个化妆品工具箱，以及能把“复古鎏金风”执行得如此……具有冲击力（或者说，毁灭性）的“审美”，绝对少不了另一个家伙的“协助”！除了五条悟，那就是——夏油杰！
“嗬……嗬……！！！”
乐岩寺喉咙里的气音越发急促，他猛地站起身，光滑的脑袋差点撞到低垂的灯罩。
他踉跄着扑到桌边，一把抓起那张便签，手指用力到几乎要将纸片捏碎。他环顾四周，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决定无数咒术师生死与命运的大人物们，此刻顶着光头和鬼脸妆，在椅子上睡得“安详”无比，有的还微微打着鼾。
奇耻大辱！这是咒术总监会自成立以来未曾有过的奇耻大辱！
就在乐岩寺的怒火即将冲破禁言咒的束缚，化作实质的咆哮震动整栋建筑时，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便签纸最下方，一行用小了好几号、但依旧清晰的字迹添加的备注上：
——你们亲爱的教育革新者 & 时尚顾问 留
乐岩寺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会确定了，一定是五条悟和夏油杰！
那个最近行事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与悟那小子走得很近，同样是一级咒术师的问题学生夏油杰？
是了……昨天下午，夏油杰确实因某个任务前来总监会做简报，离开时似乎……确实和几个元老有过短暂的、气氛不算太愉快的交谈。难道……
五条悟和鹤丸国永干了这票惊天动地的“好事”，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把这口硕大无比、黑得发亮的锅，扣在了远在北海道出任务的夏油杰头上！
“噗——！”
乐岩寺终于冲破了那点残余的禁言咒，却不是咆哮，而是一口老血差点真的喷出来，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只在厚厚的粉底上留下一抹暗红的痕迹，衬得那腮红更加“娇艳”。
他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光滑的头顶甚至因为极度愤怒而泛起了一层油光。
“五……条……悟……夏油……杰……！！”
他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些名字，声音嘶哑，充满了滔天的恨意和即将爆发的风暴。
三天后。夜蛾正道办公室。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夜蛾正道坐在办公桌后，脸色比窗外的乌云还要沉。他面前摊着两份文件。
一份是咒术总监会直接下达、措辞前所未有的严厉，要求彻查“总监会恶性侮辱袭击事件”，并严惩涉事者的正式命令，上面盖着好几个鲜红的总监会印章，其中一个印泥似乎还没干透，蹭花了一点——递送命令的辅助监督手抖得厉害。
另一份，是厚厚一沓手写稿纸，标题是《关于近期任务及与总监会相关事宜的说明与检讨》，字迹工整，力透纸背，署名：夏油杰。
夏油杰本人站在办公桌前，身姿依旧挺拔，但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温和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笑意，只有一种竭力压抑着、却仍从眼底丝丝缕缕渗出的疲惫。
他身上还带着刚从北海道回来的风尘仆仆，以及一丝尚未完全散去的、祓除咒灵后的淡淡残秽。
“杰，”夜蛾正道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声音沙哑，“总监会那边……压力非常大。乐岩寺校长亲自施压，几位被……‘革新’了形象的大人现在拒绝见客，情绪极不稳定。他们认定，此事你即便不是主谋，也必然是知情者或协同者。”
夏油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冰冷的平静：“夜蛾老师，我提交的任务报告，以及北海道那边至少十八位辅助监督、窗的成员，甚至两位当地民俗学者的证词，都能证明，从三天前下午开始，我一直留在北海道札幌市，追踪并祓除那只一级假想咒灵‘雪女’。
任务过程中我与总部保持定时联络，有通讯记录为证。案发时间，我距离东京超过八百公里，正在暴风雪笼罩的山区进行封印作业。我不可能，也没有任何手段，能远程对总监会进行那种……‘形象革新’。”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这是赤裸裸的、拙劣的、毫无技术含量的栽赃陷害。”
“我知道。”夜蛾正道叹了口气，指了指那沓手写稿纸，“但是为了安慰那群人，你还是写一份五千字的检讨吧。”
夏油杰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弧度：“看来，凌老师说得对，咒术界是要进行一场改革了。另外，这是我早已准备好的检讨。”
夜蛾正道听着，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
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夏油杰那沓检讨书稿纸，在透过窗户的惨淡天光下，散发着无声却磅礴的控诉与怨念。
夜蛾正道沉默了很久。
他能想象夏油杰在北海道的风雪中，接到紧急召回令和离谱指控时的心情；能想象他一边压制着咒灵的残秽，一边咬牙切齿写下这五千字“检讨”时，笔尖是如何几乎要戳破纸背；更能想象，那四千字对五条悟的“剖析”和一千字对鹤丸国永的“吐槽”，字里行间浸透了多少友尽的杀意和冰凉的绝望。
这口锅，确实又大又黑，还镶着五条悟特有的欠揍金边和鹤丸国永的惊吓闪光粉。
“悟和鹤丸，”夜蛾正道最终开口，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感，“目前‘行踪不明’。硝子说昨天后半夜看到他们往京都方向去了，好像提到了‘宝冢’和‘发型设计进修’……”
夏油杰：“……”
他额角的青筋，非常明显地跳动了一下。身上那丝尚未散尽的咒灵残秽，似乎都因为主人骤然升腾的怒火而震荡了一下。
“至于你的处理决定……”夜蛾正道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最为稳重可靠、此刻却仿佛站在黑化边缘的学生，又看了看桌上总监会那份措辞强硬的命令，再次感到头痛欲裂。
“总监会要求你停职反省两周，扣除本月全部任务津贴，并……在接下来三个月的总监会月度例会上，担任‘礼仪指导助理’。”
“礼仪……指导助理？”夏油杰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可怕。
“嗯，”夜蛾正道移开视线，不忍去看学生此刻的眼神，“主要工作是……在会议期间，负责为各位大人……斟茶倒水，并适时提醒他们……注意仪容仪表，保持心平气和。”
尤其是，在那些大人可能因为看到光滑的头皮或者回想起某些妆容，而情绪激动的时候——这句话夜蛾没说出口。
夏油杰站站在原地，沉默了足足一分钟。窗外的云层更厚了，隐约有闷雷滚过。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对着夜蛾正道鞠了一躬。
“我明白了，夜蛾老师。我会‘好好’履行我的新职责。”
他直起身，拿起桌上那份总监会的命令和那份厚厚的检讨书副本，转身走向门口。步伐依旧稳健，但握住门把手时，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就在他拉开门，即将走出去的瞬间，他脚步停住，没有回头，只是用清晰而平稳的声音，补充了一句：
“另外，夜蛾老师。等我找到五条悟和鹤丸先生，在完成我的‘礼仪指导’工作之后，关于如何撰写一份真正‘深刻’的检讨书，以及‘为老不尊’和‘协同犯罪’的具体代价，我想，我们会有很多……实践性的交流机会。”
门被轻轻带上，没有发出多大响声。
但夜蛾正道坐在办公室里，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他看了一眼窗外阴沉的天色，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摸出两片强力止痛药，就着冷掉的茶水吞了下去。
看来，在夏油杰的“礼仪指导”任期结束之前，高专，乃至整个咒术界，恐怕都很难有真正的“平静”了。
而此刻，京都某个高级美容院的VIp包厢里。
五条悟惬意地躺在按摩椅上，脸上敷着据说能美白抗皱的黄金面膜，银白色的头发被造型师小心地拢起。
他戴着最新款的降噪眼罩，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无比愉悦的弧度。
“呐，鹤酱，你说杰现在是不是正在一边写检讨，一边疯狂诅咒我们？”他的声音透过面膜，显得有些闷，但笑意满满。
旁边，同样敷着面膜、白发被细心打理过的鹤丸国永，正饶有兴致地翻看着一本最新的时尚杂志，闻言抬起头，金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恶作剧得逞后的灿烂光芒。
“哎呀呀，那可是特大号的惊吓呢！不过，”他合上杂志，笑容纯洁无瑕，“我们不是给他留了发挥空间嘛！而且，‘复古鎏金风’和‘苦修灵感提升’，都是很有建设性的建议哦！总监会的老爷爷们，一定会‘感激’我们的用心良苦的。”
“对吧对吧！”五条悟笑得肩膀耸动，“杰那么聪明，肯定能‘深刻理解’我们的好意！说不定他那千字检讨，写得特别真情实感呢！”
“就是不知道，”鹤丸国永端起旁边的气泡水，轻轻晃了晃，冰块叮当作响，“夏油君什么时候会来找我们‘交流心得’呢？真是让人期待呀~”
“嗯哼，那就让他慢慢找呗~”五条悟拉下一点眼罩，苍蓝色的六眼在面膜的缝隙里眨了眨，满是狡黠与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
“在那之前，我们可得好好享受这难得的‘发型设计进修’之旅啊！下一站，听说奈良有家寺庙的住持，剃度手艺是一绝哦……”
两人相视一笑，空气中弥漫着阴谋得逞后的快乐，以及……对即将到来的、某个同窗的滔天怒火，全然未觉的、极度欠揍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