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的血腥气被艾草和檀香的味道渐渐驱散。
沈清弦昏迷的第三天，萧景珩依旧守在偏殿，寸步不离。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下巴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谢允之端着清粥小菜进来，看到他这副样子，叹了口气：“景珩，你这样熬着，等她醒了，你倒下了，谁照顾她？”
萧景珩像是没听见，目光依旧胶着在沈清弦苍白的脸上。
“陆沉舟那小子，骨头硬，内伤稳定了，嚷嚷着要来看沈博士，被太医按住了。”谢允之试着说点别的，“赵无咎在外面，把他家压箱底的百年老参都搬来了，说吊命最好。”
萧景珩的眼珠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抿紧。
“外面……怎么样了？”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谢允之在他旁边坐下：“乱党清算得差不多了。‘影’的据点被端掉几个，剩下的小鱼小虾翻不起风浪。陛下受了惊吓，需要静养，朝政暂时由太子殿下主持。”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这次，我们几个，算是彻底入了陛下的眼。尤其是你，景珩，临危不乱，带头冲杀，陛下私下夸你有太祖遗风。”
萧景珩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我要那些虚名做什么。”
他现在只想床上的人睁开眼，哪怕是用戒尺再打他手心，骂他胡闹，他也心甘情愿。
“太子殿下……”萧景珩想起那天太子的话，“他说的……是真的吗？”
谢允之知道他在问什么，点了点头：“旨意已经拟好了，只等沈博士醒来，便可公告。陛下也默许了。”
压在心头最大的石头，似乎松动了一些。可看着沈清弦毫无反应的样子，这点喜悦又瞬间被巨大的恐慌淹没。
如果她醒不过来，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
又过了两日。
沈清弦依旧沉睡，气息微弱，但好在没有继续恶化。
萧景珩强迫自己喝了点粥，正用湿帕子小心翼翼地为沈清弦擦拭手指。
她的手指纤细冰凉，他握在掌心，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暖热它们。
“博士……博士您快好起来吧……”赵无咎胖乎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锦盒，眼睛红红的，“我爹说了，只要您能醒，我们赵家捐一半家产给朝廷充作军饷！不，全捐了也行！”
他身后，陆沉舟拄着拐杖，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他盯着沈清弦，闷声道：“老大，你答应过要看着我接管陆家军的，不能说话不算话。”
谢允之站在最后，轻声道：“国子监的监生们，联名写了祈福信，托我带来。林婉儿和苏月明日日为你诵经祈福。”
萧景珩听着他们的话，鼻子发酸，低下头，将额头抵在沈清弦的手背上，肩膀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掌心里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萧景珩猛地僵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
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只手。
又一下！
更明显了！
“太医！太医！！”萧景珩像是被烫到一样跳起来，声音因为极度激动而变调，疯狂地冲向殿外，“她动了！她的手动了！！”
整个偏殿瞬间炸开了锅！
赵无咎手里的锦盒“哐当”掉在地上。
陆沉舟拄着拐杖就要往前冲，差点摔倒。
谢允之一个箭步冲到床边，紧张地观察。
太医连滚爬爬地被萧景珩拽了进来，气喘吁吁地给沈清弦把脉，检查瞳孔。
“怎么样？她是不是要醒了？”萧景珩抓着太医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人家骨头捏碎。
太医被他摇得头晕，却满脸喜色：“脉象……脉象比前两日有力了些！沈博士……似乎有苏醒的迹象了！真是奇迹！奇迹啊！”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点星火，瞬间点燃了所有人！
萧景珩腿一软，直接瘫坐在脚踏上，又哭又笑，像个傻子。
“她听见了……她听见我们说话了……”他喃喃着，眼泪汹涌而出，这次，却是喜悦的。
接下来的半天，所有人都守在偏殿，寸步不离。
萧景珩更是眼睛都不敢眨，死死盯着沈清弦的脸，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夜幕再次降临时。
沈清弦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极其缓慢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又一下。
在所有人紧张到几乎停止呼吸的注视下，那双紧闭了五天五夜的眼睛，终于，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涣散。
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萧景珩那张放大的、布满泪痕、胡子拉碴、却又写满了狂喜的脸。
他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不停地流。
沈清弦看着他，眼神带着初醒的茫然和虚弱。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厉害，发出的声音细若游丝。
“……丑……”
萧景珩一愣。
沈清弦看着他呆住的样子，似乎想皱眉，却没什么力气，只能用眼神表达嫌弃。
“……哭得……真丑……”
萧景珩：“……”
众人：“……”
下一秒，巨大的狂喜和失而复得的庆幸，如同海啸般将萧景珩淹没！
他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额头抵在沈清弦没有受伤的右肩上，像个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嚎啕大哭。
这一次，哭声里，全是委屈，和后怕。
沈清弦感受着肩头传来的湿热，看着他剧烈颤抖的肩膀，听着他毫无形象的哭声，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
她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动作极其缓慢，带着僵硬，最终，轻轻落在了他乱糟糟的头发上。
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