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内的空气，在屏幕最后那片雪花闪过之后，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玛蒂尔德·雷诺的死亡，就像一滴水珠融入大海，无声无息，却在看不见的深处，激起了一圈名为“恐惧”的涟漪。
“信标”摘下耳机，手指仍在微微颤抖。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混杂着兴奋与后怕的战栗。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自己所参与的这场游戏，是何等的冷酷与高效。无论是“织网者”毫不犹豫的“清理”，还是“卡戎”先生反手间的借刀杀人，都透露着一种将人命视为数据的绝对理智。
“她……‘织网者’，比我们想象的更狠。”“信标”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狂跳的心脏，“她甚至没有给自己留下一秒钟的犹豫时间。”
林风依旧站在窗边，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远处山丘上那座圣洁的白色殿堂——圣心大教堂。巴黎的夜景在他眼中倒映，却不起丝毫波澜。
“犹豫，是弱者的奢侈品。”他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对于一个习惯了在黑暗中操纵蛛网的人来说，任何一根被污染的蛛丝，都必须第一时间切断，否则火焰就会顺着丝线，烧到她的本体。”
林风转过身，黑色的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下，宛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可惜，她切断的，只是明面上的那根线。真正致命的线，已经被她亲手递到了我们手里。”
“信标”立刻会意，他迅速将公寓的3d结构图关闭，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高精度的巴黎城市卫星地图。他将地图不断放大，最终锁定在了蒙马特高地之巅的那座宏伟建筑上。
“圣心大教堂……地下告解室，第三间。”“信标”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调取着所有与这个地点相关的公开及非公开信息，“这个地方……有点麻烦。”
屏幕上，关于圣心大教堂的资料如瀑布般滚落。
“‘卡戎’先生，这里是巴黎最着名的旅游景点之一，每天有数万名游客和信徒进出，人流量极大，物理监控几乎不可能做到全面覆盖。但反过来说，任何陌生的、长时间逗留的面孔，也极容易引起注意。”
“信标”调出教堂的建筑结构图和历史资料，眉头越皱越紧。
“它的地下部分，远比地面上看起来复杂。除了对游客开放的地下墓室，还有一部分是不对外开放的、隶属于教区的私有区域，甚至……还有一些被废弃的、可以追溯到中世纪的古老地道。二战时期，这里甚至被德军秘密改造成过临时的地下指挥所。防御等级非常高。”
他指着屏幕上的一片灰色区域：“‘女爵’所说的‘地下告解室’，很可能就位于这片非公开区域。想要像刚才那样用‘幽灵蜂’渗透进去，几乎不可能。这里的通风系统古老而独立，更重要的是，这种级别的保密场所，绝对会有反无人机和信号屏蔽的措施。”
林风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如果“织网者”的老巢那么容易被闯入，她也就不配成为秦卫东麾下负责欧洲情报网的头目了。
“我不需要你现在就闯进去。”林风的声音冷静得像是在布置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任务，“从现在开始，暂停对‘织网者’本人的一切主动侦测。我要你动用叶总给我们的全部资源，包括我们在欧洲收买的那些‘眼睛’，对圣心大教堂周边进行24小时不间断监控。”
“监控目标不是人，是‘规律’。”
“信标”微微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林风继续说道：“我要知道，每天什么时间，有什么样的‘特殊车辆’会进入那片非公开区域。我要知道，那片区域所有的物资补给规律，包括食物、水、垃圾清运。我要知道，周围所有通讯基站的异常数据波动。我要知道，有没有任何不符合‘游客’身份的人，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教堂周围。”
“织网者可以躲在她的巢穴里，但她的蛛网，必须从巢穴里伸出来。只要她还需要呼吸，需要吃饭，需要和外界联系，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她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我就把她所谓的‘安全区’，变成一个彻底透明的玻璃鱼缸。”
“明白！”“信标”重重地点了点头，技术宅的热血再次被点燃。这种从宏观数据中寻找蛛丝马迹的挑战，比单纯的黑客攻防更让他着迷。
林风看了一眼时间，拿起桌上那部加密卫星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后被接起，听筒里传来一个慵懒却又带着一丝金属质感的悦耳女声，正是“金融妖女”叶紫萱。
“我希望，我那三千万美金，没有只换来一声绚烂的烟花。”叶紫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调侃，但林风能听出那背后对结果的绝对关切。
“烟花很美。”林风淡淡地回答，“而且，它还为我们照亮了下一个靶子的位置。”
“哦？”叶紫萱的声调微微上扬，显然来了兴趣，“说来听听，我的‘战争之王’，这次又准备炮轰哪里？”
“圣心大教堂。”
电话那头，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随即，叶紫萱的轻笑声传来：“有意思。把老巢建在上帝的脚下，这位‘织网者’，倒是个颇具黑色幽默感的对手。不过，那个地方，可不是一栋能被轻易攻破的公寓。我需要一个更具说服力的理由，来批准你下一阶段的行动预算。”
“我不需要攻破它。”林风的声音沉稳而自信，“我只需要围困它。”
“围困？”
“‘织网者’暴露了她的第一个据点，又被我逼着亲手处决了她的心腹。现在，她一定认为自己已经暂时安全，但同时也一定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她就像一只受了惊的蜘蛛，缩回了网的中心。”
“而我要做的，不是去捅这个蜘蛛巢，而是要当着她的面，一根一根地，烧掉她耗费数年心血，在整个欧洲布下的……*蛛网*。”
林风的语气很平淡，但话语中蕴含的疯狂与霸道，却让电话那头的叶紫萱都感到一阵心悸。
“你的意思是……”
“从明天开始，‘魅影资本’在欧洲的所有力量，配合我的情报，对‘收藏家协会’所有已知的、未知的关联产业、白手套公司、外围成员，发起无差别攻击。”
“我要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商业帝国起火，看着自己的下属一个个被清除，看着自己的资金链被寸寸斩断。我要让她感觉到，她所在的那个‘安全屋’，正在变成一座信息孤岛。”
叶紫萱再次沉默了。她飞快地在脑海中评估着这个计划的风险与收益。这是一个极其疯狂的计划，等同于向“收藏家协会”在欧洲的整个势力，正式宣战！但同时，这也是一个回报率高到难以想象的计划！一旦成功，她们将接收“织网者”倒下后留下的庞大权力真空和利益网络！
“你确定，你能撬动她的整个网络？”叶紫萱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我不能。”林风坦然承认，“但是，‘女爵’玛蒂尔德，在临死前，给了我一份小礼物。是她的大脑。”
叶紫萱瞬间明白了。一个心理战专家，一个负责为组织筛选和控制目标的头目，她的记忆里，藏着多少“收藏家协会”成员的弱点和黑料？那简直就是一座尚未被引爆的军火库！
“……我喜欢这个计划。”叶紫萱的红唇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燃烧的森林，才能逼出林中最狡猾的猎物。我给你最高权限，欧洲分部所有资源，随你调动。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我要亲眼看到，那只不可一世的‘织网者’，从她的神坛上，哀嚎着跌落。”
“你会看到的。”
林风挂断了电话，阁楼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他处理完“织网者”这条线，还有最后一件事情需要收尾。
他看了一眼“信标”：“让安娜过来。”
几分钟后，门被轻轻推开，“回声”安娜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畏缩地走了进来。她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的便服，但脸上的恐惧与迷茫丝毫未减。她低着头，甚至不敢看林风一眼。
今晚发生的一切，已经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那个在她眼中如同神明、主宰她一切的“杜波依斯夫人”，在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卡戎”面前，脆弱得就像一个玩偶，被肆意玩弄，然后随意丢弃。
而此刻，那个真正的“神”，就站在她的面前。
“抬起头。”林风的声音响起。
安娜的身体猛地一颤，她僵硬地、缓缓地抬起头，对上了林风那双深邃的眼眸。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没有愤怒，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丝毫情绪。只有一片宛如宇宙星空般的漠然，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只是遵循某种既定轨道运行的星辰。
“从今天起，‘回声’这个代号，以及安娜这个名字，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林风平静地说道。
他将一张机票和一个信封放在桌上，推到安娜面前。
“机票是今晚飞往苏黎世的。那里有一个属于你的新身份，一个瑞士银行的不记名账户，里面有一百万欧元。足够你换一个地方，开始一种全新的、不被打扰的生活。”
安娜愣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桌上的东西，又看了看林风。她以为自己作为一枚被用过的棋子，最好的下场也是被终身监禁，甚至是被灭口。她从未想过，等待她的，竟然是……自由？
“为什么？”她用嘶哑的声音，问出了和玛蒂尔德一样的问题。
“因为你完成了你的任务。这是你应得的报酬。”林风的回答简单而直接，“我是一个守规矩的雇主。”
他看着安娜依旧迷茫的眼神，补充了一句：“而且，我不喜欢留下任何无法掌控的‘变数’。让你消失，是对我们所有人的负责。是让你从人间蒸发，还是让你换一种方式活着，对我来说，成本是一样的。”
安娜的心脏，被这句冰冷的话语狠狠刺痛，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解脱。
她终于明白了。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没有善恶，只有规则和利弊。她的生或死，仅仅取决于她的利用价值，以及处理她的成本。
她颤抖着伸出手，拿起了桌上的机票和信封。
“我……我明白了。”她对着林风，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您……‘卡戎’先生。”
“记住，新的生活，意味着忘记一切过去。如果你试图联系任何人，或者向任何人透露今晚的任何事，我保证，无论你躲在地球的哪个角落，都会有人找到你，收回我给你的这份‘礼物’。”
林风的警告，云淡风轻，却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让安娜感到彻骨的寒意。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安娜拿着她的“新生”，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阁楼里，只剩下林风和“信标”。
“‘卡戎’先生，这样做……她会不会……”“信标”有些迟疑。
“一个聪明人，在见识过地狱之后，会无比珍惜天堂的阳光。”林风看着安娜消失的背影，淡淡地说道，“更何况，那一百万欧元，每一笔流向，都在我们的监控之下。她不是自由了，只是换了一个更大，也更舒适的笼子。”
“信标”恍然大悟，看向林风的眼神中，敬畏之色更浓。
就在这时，他的电脑发出“滴”的一声轻响。
“先生！第一份报告来了！”“信标”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我们的人发现，在过去一年里，每周三的凌晨四点，都有一辆隶属于‘梵蒂冈食品供应处’的特许冷链车，会偏离常规路线，进入圣心大教堂的非公开区域，停留恰好三十分钟。这辆车，拥有巴黎市政府和教廷的双重特别通行证。”
林风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很好。”
“猎物躲在洞里不出来，那就把她的粮仓，第一个烧掉。”
他转身，重新望向窗外那片璀璨的夜景，眼中闪烁着棋手落子前的绝对自信。
“传我的命令给叶紫萱。”
“明天日出之前，我要让‘织网者’知道，她的末日，不是从我找到她的那一刻开始的。”
“*……而是从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