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医院急诊室,医生检查后,摇了摇头:“情况很不好。多器官衰竭,就算抢救回来,也……”
“救她!”陆明轩吼道,“用一切办法!钱不是问题!”
医生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继续抢救。
陆明轩被请出抢救室。他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在地。走廊里人来人往,但所有的声音都像隔着一层水,模糊不清。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陆思沅睡着的照片,他前几天偷偷拍的。照片里的她那么安静,那么脆弱,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他想起她哼的那首摇篮曲,想起她说“养母说,人死前要吃点甜的东西”,想起她看着星空时眼里的光。
“陆明轩家属!”护士喊道。
陆明轩猛地站起来。
“病人暂时稳定了,但需要转入IcU。你是她哥哥?来签一下字。”
陆明轩接过笔,手抖得几乎写不出名字。那些他曾经让无数家属签过的知情同意书,此刻重如千钧。
签完字,他透过IcU的玻璃窗,看到陆思沅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呼吸机有节奏地响着。她的脸在氧气面罩下几乎看不见,只有监测仪上跳动的曲线证明她还活着。
“思沅……”他喃喃道,“哥哥对不起你……哥哥该相信你的……”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陆明轩回头,看到了一个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出现的人。
陆薇薇。
她穿着单薄的外套,头发凌乱,眼睛红肿,显然是哭了一路。看到IcU里的陆思沅,她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哥……”她颤抖着走到陆明轩面前,“她……她怎么样了?”
陆明轩看着她,这个他宠爱了二十四年的妹妹,此刻只觉得陌生而遥远。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冰冷。
“我……我知道了……”陆薇薇的眼泪掉下来,“李哲告诉我了……哥,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瞒着我们?”
“因为思沅不想让你们知道。”陆明轩转过头,继续看着玻璃窗里的妹妹,“她不想看你们表演愧疚和关心。”
陆薇薇像被扇了一耳光,后退一步:“不是表演……我是真的……”
“真的什么?”陆明轩终于看向她,眼神凌厉,“真的关心她?真的爱她?陆薇薇,你摸着良心说,这一年,你把她当姐姐了吗?还是当成一个入侵者,一个威胁你地位的竞争对手?”
陆薇薇脸色煞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你享受着她该享受的一切:父母的宠爱,优渥的生活,艺术深造的机会。”陆明轩一字一句地说,“而她,在忍受病痛,忍受冷落,忍受你们所有人的质疑。现在她快死了,你跑来哭几声,说几句对不起,就觉得能弥补了吗?”
“我没有……”陆薇薇哭出声,“我没有想抢……我不知道她病了……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陆明轩笑了,笑声里满是苦涩,“她说了多少次胃疼?她拿出诊断书的那天,你在想什么?你在想‘她又来争宠了’,对不对?”
陆薇薇无法反驳。因为她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
“哥……我错了……”她跪下来,抓住陆明轩的衣角,“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让我看看她……让我跟她说对不起……”
陆明轩看着她哭花的脸,心中的愤怒突然消散,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他扶起她:“薇薇,有些错,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的。”
“那我要怎么做?你说,我什么都愿意做!”
陆明轩摇摇头:“你什么都做不了。现在能做的,只有等。等她醒过来——如果她还能醒的话。”
陆薇薇瘫坐在走廊长椅上,看着IcU里那个陌生的姐姐。那个她从未真正了解,从未真心接纳的姐姐,此刻正躺在生死边缘。
她拿出手机,打开家庭群。最后一条消息是母亲发的:“薇薇,到青海了吗?见到思沅了吗?她怎么样了?”
陆薇薇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许久,最终打字回复:“见到了。在IcU。胃癌晚期,多器官衰竭。”
发送。
几乎立刻,母亲的电话就打来了。
“薇薇!你说什么!什么IcU!什么胃癌!”周雅琴的声音在颤抖。
“妈……”陆薇薇哽咽着,“思沅姐要死了……她真的要死了……我们都不信她……我们都觉得她在装病……现在她真的要死了……”
电话那头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然后是父亲焦急的呼喊:“雅琴!雅琴你怎么了!”
接着是陆振华接过电话,声音沙哑:“薇薇,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陆薇薇把手机递给陆明轩。陆明轩接过,深吸一口气:“爸,思沅在青海县医院IcU。胃癌晚期,肝转移,现在多器官衰竭。医生说……可能撑不过今晚。”
长久的沉默。
然后,陆振华说:“我们马上过去。”
电话挂断了。
陆明轩把手机还给陆薇薇,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看着IcU里那个脆弱的生命。窗外的雪山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像一幅褪色的水墨画。
“哥。”陆薇薇轻声问,“她会原谅我们吗?”
陆明轩没有回答。
因为他知道,有些伤害,无法原谅。
有些错误,无法弥补。
有些再见,是永别。
而他们所有人,都将背负这个永别,度过余生。
夜,渐渐深了。
监测仪的警报声,突然尖锐地响起。
第十章 最后的告别
监测仪的警报声尖锐刺耳,像一把刀划破IcU死寂的空气。陆明轩猛地站起来,心脏几乎跳出胸腔。透过玻璃窗,他看到医护人员围在陆思沅床前,有人在按压心脏,有人在调整呼吸机参数,有人准备除颤仪。
“不……”他喃喃着,手指在玻璃上抓出几道白痕。
陆薇薇也跟着站起来,脸色惨白如纸:“哥……她是不是……”
“闭嘴!”陆明轩低吼,眼睛死死盯着抢救现场。他的大脑自动切换到医生模式:心室颤动,需要电击除颤;血压测不出,需要升压药;血氧饱和度持续下降……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站在这里,像个无助的家属——不,他本来就是无助的家属。他引以为傲的医学知识,此刻只是让他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失去什么。
抢救持续了十五分钟。对陆明轩来说,像是十五年。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每一帧画面都刻进脑海:护士掀开陆思沅的病号服,露出瘦骨嶙峋的胸口;医生拿起除颤仪电极板;电流穿过身体时,那个单薄身躯的剧烈弹跳。
然后,监测仪上那根几乎变成直线的心跳轨迹,重新开始波动。
抢救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写满疲惫:“暂时稳定了。但情况很不乐观,多器官衰竭,可能撑不过今晚。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陆明轩腿一软,扶住墙壁才没有倒下。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陆薇薇已经哭得站不稳:“医生……求求你救救她……多少钱我们都出……”
医生摇摇头:“不是钱的问题。到了这个阶段,医学能做的很有限。”他看向陆明轩,“陆医生,你明白的。”
陆明轩当然明白。他每天都在医院里面对这样的场景,用专业而冷静的语气告诉家属:“我们已经尽力了。”现在,轮到他成为那个被告知“尽力了”的家属。
“我能进去吗?”他的声音嘶哑。
医生犹豫了一下:“穿隔离衣,只能待十分钟。”
陆明轩机械地穿上隔离衣,戴上口罩手套,像往常无数次进入IcU那样。但这次不一样,这次病床上躺着的,是他的妹妹。
陆思沅看起来更小了,陷在一堆仪器和管线里,像个被拆坏又勉强拼凑起来的娃娃。呼吸机有节奏地输送着氧气,胸腔随之起伏,但那不是她自己的呼吸。她的眼睛紧闭,眼窝深陷,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两道阴影。
陆明轩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冰凉,布满针孔和瘀青,手腕上那道割腕的疤痕依然醒目。
“思沅。”他轻声唤她,“哥哥在这里。”
没有回应。只有监测仪规律的滴滴声。
“对不起。”他继续说,眼泪顺着口罩边缘滑下来,“哥哥真的知道错了。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在你说胃疼的第一天就带你去检查,一定在你拿出诊断书的时候相信你,一定不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些……”
他哽咽得说不下去,把额头抵在妹妹的手背上,肩膀剧烈颤抖。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你知道吗,你长得真的很像妈妈年轻的时候。”他喃喃道,“尤其是鼻子和嘴巴。如果……如果你在我们身边长大,一定会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爸爸会教你经商,妈妈会带你逛街,我会保护你不受任何人欺负……”
“我们会一起去游乐园,我会陪你玩所有你想玩的项目,不会嫌幼稚。你生日的时候,我们会给你办盛大的派对,而不是让你一个人做二十四层蛋糕。你生病的时候,我们会轮流守在床边,而不是质疑你是不是装病……”
“思沅,对不起……对不起……”
十分钟到了,护士轻轻敲了敲玻璃。陆明轩抬起头,最后看了妹妹一眼,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如果你累了,就睡吧。”他轻声说,“哥哥不怪你。是哥哥没照顾好你。”
他松开手,一步三回头地走出IcU。隔离衣脱下时,他整个人虚脱般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在地。
陆薇薇蹲在他身边,哭得说不出话。兄妹俩就这样坐在IcU外的走廊里,像两个被世界遗弃的孩子。
窗外,夜色浓重,雪山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凌晨三点,陆振华和周雅琴赶到了。
他们显然是连夜包机过来的,周雅琴还穿着家居拖鞋,头发凌乱,眼睛红肿。陆振华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歪在一边,那个永远一丝不苟的商业精英不见了,只剩下一个仓皇失措的父亲。
“思沅呢?”周雅琴抓住陆明轩的手臂,指甲几乎陷进肉里,“我女儿呢?”
陆明轩指向IcU。
周雅琴扑到玻璃窗前,看到病床上那个几乎认不出来的身影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思沅!我的女儿!”
她腿一软,瘫倒在地。陆振华扶住她,自己却也站不稳,扶着墙壁才勉强支撑。这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男人,此刻看着IcU里奄奄一息的女儿,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怎么会这样……”他喃喃道,“明明……明明只是心理问题……”
“心理问题?”陆明轩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讽刺,“爸,到现在你还觉得她是心理问题?她胃癌晚期!肝转移!疼了一年!我们给她开的却是抗焦虑药!”
陆振华脸色惨白:“可是……诊疗记录……”
“记录不全!我查到了完整的!”陆明轩拿出手机,调出那份pdF文件,塞到父亲手里,“你自己看!白纸黑字!市一医院的正式诊断!两周前!就在她说自己得了癌症的那天!”
陆振华颤抖着手接过手机,周雅琴也凑过来看。那些医学术语他们看不懂,但“低分化腺癌”“肝转移”“晚期”这些字眼,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眼睛。
“不可能……”周雅琴摇着头,“如果她真的病了,为什么不说清楚?为什么……”
“她说清楚了!”陆明轩吼道,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她在餐桌上拿出诊断书,一字一句地说‘我得了胃癌晚期’。你们是怎么回应的?你们说她装病争宠!我说她伪造病历!妈,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你说‘思沅,别闹了’!”
周雅琴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涌出。
“她割腕,你们觉得她在表演;她跳海,你们觉得她在威胁;她消失,你们觉得她在闹脾气!”陆明轩的眼泪也掉下来,“到现在,她快死了,你们还在问‘为什么不早说’?她说了!她说了无数次!是你们不信!是我不信!”
陆振华手中的手机滑落,摔在地上,屏幕碎裂。他靠着墙壁,缓缓蹲下,双手抱住头。
“我做了什么……”他喃喃自语,“我对我的亲生女儿做了什么……”
周雅琴突然站起来,疯了似的拍打IcU的门:“开门!让我进去!让我看看我女儿!”
护士闻声赶来:“家属请冷静!”
“那是我女儿!我二十四年没见面的女儿!让我进去!”周雅琴哭喊着,“思沅!妈妈来了!妈妈来看你了!”
陆薇薇扶住母亲:“妈,别这样……姐姐需要安静……”
“安静?”周雅琴转过布满泪水的脸,看着陆薇薇,眼神复杂,“薇薇,你知道的对不对?你知道姐姐病了,对不对?”
陆薇薇一愣:“我……我也是刚刚知道……”
“不,你早就感觉到了。”周雅琴摇头,“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你只是不想承认,因为承认了,你就会愧疚,就会觉得自己抢了姐姐的一切。”
这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陆薇薇脸上。她后退一步,嘴唇颤抖:“妈,我没有……”
“你有!”周雅琴突然失控地喊道,“我们都有的!我们所有人!我们享受着天伦之乐的时候,思沅在忍受病痛!我们在庆祝你的成功的时候,思沅在孤独等死!我们是一家人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蹲下来,抱住自己,哭得撕心裂肺。那哭声里,有懊悔,有痛苦,有迟来的母爱,还有对命运不公的控诉。
陆振华走过来,把妻子搂进怀里。这个总是威严的父亲,此刻也泪流满面:“是我的错……都是我……我以为她在闹脾气……我以为她在嫉妒薇薇……我没想到……”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陆明轩冷冷地说,“思沅听不见了。她昏迷前最后的话是:‘不要告诉爸妈,不要让他们表演愧疚和关心’。”
这句话像最后的审判,让陆家父母僵在原地。
“她……她真这么说?”周雅琴颤抖着问。
陆明轩点头:“她说,她累了,不想看你们表演。”
陆振华闭上眼睛,泪水滑落。他想起陆思沅回到陆家的第一天,那个怯生生的女孩,叫他“爸爸”时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他当时觉得这女儿上不了台面,不如薇薇大方得体。
现在他明白了,那不是小家子气,那是二十四年的颠沛流离,二十四年的小心翼翼。
而他,作为父亲,没有给她一个拥抱,没有说一句“欢迎回家”,只是皱了皱眉,让管家带她去房间。
“我……我能进去看看她吗?”周雅琴哀求地看着护士。
护士犹豫了一下,看向陆明轩。陆明轩点点头。
周雅琴穿上隔离衣,走进IcU。她走到床边,看着女儿苍白如纸的脸,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思沅,是妈妈。”她轻声说,眼泪滴在女儿脸上,“妈妈来了,妈妈来看你了。”
没有回应。
“对不起,宝贝。”周雅琴哽咽着,“妈妈错了,妈妈应该相信你的。妈妈不该觉得你在争宠,不该觉得你在装病。妈妈……妈妈好后悔……”
她握住女儿的手,贴在脸上:“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妈妈给你买过一条粉色裙子,你特别喜欢,每天都穿。后来你走丢了,那条裙子妈妈还留着,每年都拿出来洗,想着你回来还能穿。”
“妈妈找了你二十四年,每天都在想你过得好不好,冷不冷,饿不饿。找到你的那天,妈妈高兴得一夜没睡。可是……可是妈妈不知道怎么爱你,妈妈习惯了爱薇薇,不知道该怎么爱一个突然回来的女儿……”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给妈妈一个机会好不好?醒过来,让妈妈补偿你,让妈妈好好爱你……”
她哭得不能自已,趴在床边,肩膀剧烈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