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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岑卿踏着露水再次走进李爷爷家的小院。她的手掌边缘贴着几块创可贴,那是昨日与篾刀“亲密接触”留下的印记。直播准时开启,标题已改为:「刮篾如修行:在0.1毫米间磨砺匠心」。

院子里,李爷爷正坐在小马扎上,身前放着一个矮木架,上面固定着昨天劈好的几片青篾(竹子外层部分)。他手里拿着一件造型奇特的工具——一把厚重的方刀,刀身宽短,刃口平直,名为“刮刀”。

“今天学刮篾。”李爷爷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进入正题。他取过一片青篾固定好,左手拇指稳稳压住篾片,右手握住刮刀,刀身与篾片呈一个极小的锐角。“看仔细了,力道要匀,速度要稳,心要静。”

话音落下,只见他手腕沉稳地推动刮刀,伴随着“沙……沙……”富有节奏的轻响,一层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竹黄应声卷起、剥落。刮刀过处,青篾表面变得光滑如镜,厚度均匀得惊人。他反复刮削数次,一片青篾便从粗糙变得温润,从厚实变得柔韧,宽度和厚度都达到了近乎完美的统一。

“青篾韧,做经骨;黄篾软,做纬线。刮篾,就是定它们的‘性’。”李爷爷将刮好的篾片递给岑卿,“摸一下。”

岑卿接过,入手光滑细腻,带着竹子的微凉和韧性,可以轻松弯折成很大的弧度而不断裂。“好薄,好均匀!”

“试试。”李爷爷将刮刀递给她,眼神依旧严厉。

岑卿学着他的样子,固定好一片青篾,压紧,推动刮刀。

“嗤——”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刮刀不像篾刀那般需要爆发力,却要求一种持续、稳定、精确的控力。岑卿第一刀下去,要么角度太大,只刮下一点碎屑;要么力度不均,篾片表面留下深深的刀痕,甚至直接刮破了一个缺口;更多的时候,是刮出来的篾片厚薄不一,一边厚一边薄,或者中间厚两头薄,像条扭曲的带子。

一片,两片,三片……废弃的篾片在脚边堆积起来。这个过程远比劈竹更枯燥,更考验耐心和对手上力道的精微控制。她的手臂因为持续保持一个用力的姿势而酸胀,精神必须高度集中,稍一分神,刮刀就走偏。

直播间的观众透过特写镜头,能清晰地看到篾片上那些失败的痕迹:

“天啊,这比劈竹子难多了!”

“看着晚晚刮,我手心里都替她捏把汗。”

“这完全是在挑战肌肉控制力的极限啊!”

“0.1毫米的误差都不行吗?太恐怖了!”

李爷爷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偶尔出声纠正:

“手腕沉下去,用腰力带。”

“角度,角度小了!吃不住力!”

“心浮了,停下来,喘匀了再动刀。”

他的指点简洁到近乎苛刻,没有任何安慰,只有对动作精准度的无情要求。岑卿的额发被汗水濡湿,紧贴在脸颊上,她一次次停下,调整呼吸,回想李爷爷的动作要领,然后再次尝试。刮刀在她手中似乎总是不听使唤,那份举重若轻的流畅感,她始终捕捉不到。

一天下来,她勉强刮出了几片“形似”的篾片,但在李爷爷拿起卡尺测量后,都因厚度误差超过半毫米而被判定为“不合格”。

“明天继续。”李爷爷收起工具,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岑卿看着自己又添了几道细碎伤口的手指,和那堆几乎全是废品的篾片,一股巨大的沮丧感涌上心头。她原以为自己学习能力不差,没想到在这看似简单的“刮”字上,却遇到了如此巨大的障碍。

接下来的两天,直播内容依旧是「刮篾:在失败中寻找手感」。过程几乎是第一天的重复:不断的尝试,不断的失败,偶尔有一点微小的进步,比如某一片篾的某个段落刮得比较均匀,但整体依然达不到李爷爷那严苛到近乎变态的标准。

观众们看着岑卿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枯燥的动作,看着她的手上旧伤未愈又添新痕,心情也如同坐过山车:

“第三天了……晚晚还在刮,我看着都焦虑了。”

“李爷爷是不是要求太高了?好歹鼓励一下啊!”

“传统手艺传承这么难吗?难怪会失传……”

“我反而更佩服晚晚了,这韧劲,绝了!”

也有理性的声音分析:

“大家别急,这就像学乐器练基本功,枯燥是必然的。”

“李爷爷不鼓励是对的,这时候的鼓励容易让她产生‘已经可以了’的错觉,反而害了她。”

“感觉晚晚不是在学手艺,是在磨心性。”

第四天下午,阳光西斜。岑卿已经记不清自己刮废了多少篾片。她的手臂酸痛难忍,手指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微微颤抖。她停下来,看着自己依旧无法驯服的刮刀,又看了看旁边李爷爷刮好的、厚度均匀如一、在阳光下泛着丝绸般光泽的篾片,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没有学习这门手艺的天分。

就在这时,李爷爷忽然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她身边,没有看那些废料,而是拿起她刚刚刮到一半、眼看又要报废的篾片,指着上面一道轻微的起伏痕迹,问:“知道为什么这里会鼓起来吗?”

岑卿茫然地摇头。

“你下刀的时候,吸了口气。”李爷爷平静地说,“气息一动,手上的力道就跟着飘了。刮篾,不只是手和刀的配合,是心、意、气、力,四者合一。心里不能有杂念,意念要跟着刀尖走,气息要稳如平湖,力量才能沉透均匀。”

他罕见地说了很长一段话,然后重新坐回去,不再看她:“今天到此为止。明天来,刮第一片合格的篾。”

没有安慰,没有鼓励,只有一句近乎预言的话。

岑卿怔在原地,反复品味着“心、意、气、力,四者合一”这八个字。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几天,虽然身体在重复动作,但心却一直在焦虑、在期盼、在自我怀疑,气息也因此浮躁不定。她太想“刮好”,反而失了“刮”本身该有的专注与平静。

她看着李爷爷沉默而专注的侧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细小伤痕的手,心中的浮躁和沮丧奇迹般地开始沉淀。

原来,这刮的不是篾,是心。

她收拾好工具,对着李爷爷的背影恭敬地说:“李爷爷,我明白了。明天我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