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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历史军事 > 后汉异星录 > 第16章 金鼓未歇·边烽再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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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河套平原边缘,阴山南麓

秋风卷过苍黄的旷野,带着塞外特有的粗粝沙尘和一股令人不安的腥膻气息。残阳如血,将天际染成一片沉郁的暗红,低低压在起伏的丘陵线上。远处,由无数毡帐组成的庞大营地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灰色巨兽,炊烟升腾,融入暮色,风中隐约传来战马的嘶鸣和某种低沉、野蛮的号角声,呜呜咽咽,撕扯着人的耳膜。

一座由夯土和原木临时构筑的矮小墩台,如同巨兽脚边的一粒沙砾,孤零零地矗立在最前沿。夏侯渊手按腰间佩刀冰凉的刀柄,玄铁甲胄上蒙着一层细密的黄沙。他站在墩台最高处,鹰隼般的目光穿透单筒黄铜望远镜的镜片,死死锁住地平线尽头那片蠕动的黑潮。

那不是牧人驱赶的牛羊。那是成千上万奔腾的战马,卷起的尘土遮天蔽日。马背上的人影影绰绰,挥舞着弯刀和套索,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汇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掠过这道单薄的防线,冲入相对富庶、防御空虚的关内平原腹地。

“将军!前锋已入五里!”一名斥候浑身是汗,顺着狭窄陡峭的木梯冲上墩台,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全是轻骑,速度极快!看旗号,是柔然别部‘秃发’的狼头旗!还有‘乞伏’部的猎鹰旗!”斥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秃发、乞伏,这些名字如同草原上最凶悍的豺狼,代表着血腥的劫掠和无尽的噩梦。

夏侯渊放下望远镜,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意。“柔然……秃发……乞伏……”他咀嚼着这几个名字,像在确认猎物的种类,“袁本初这头老狮子一倒,山里的豺狼狐狸,草原的野狗秃鹫,都忍不住想扑上来撕咬一口了。”他猛地转身,对着墩台下厉声喝道:“传令!铁甲车列阵!炮队装弹!火枪营,按一号预案,梯次配置!放他们再近些!放近到能看清他们脸上每条疤的距离!”

“得令!”传令兵嘶吼着,将命令一层层传递下去。沉闷的号角声和急促的铜钲声交替响起,穿透呼啸的风沙。

墩台后方不远,依托几处低矮的土丘和一条早已干涸的季节性河床,由三列“铁龙”组成的防御线已经严阵以待。这并非后世真正的坦克,而是由畜力(健马或改造后的蒸汽牵引车)拖曳的、底部装有厚重铁轮或简易履带的箱型堡垒。车体由硬木为骨,外层覆盖着铆接的锻铁板,在夕阳下反射着冰冷的暗光。车厢两侧开有密集的射击孔,黑洞洞的枪口和炮口从中伸出。

每一辆“铁龙”后方,都依托地形半埋着数门精钢铸造的野战炮,漆黑的炮口斜指前方那片越来越近的烟尘。身着新式暗红色军服的火枪兵们,三人一组,沉默而迅速地依托作为屏障的“铁龙”和临时挖掘的浅壕,构筑起三道交错的火力网。燧发枪上冰冷的金属部件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微芒。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风沙抽打铁甲和士兵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烟尘滚滚,蹄声如雷,已近三里!大地在蹄铁下呻吟震颤。冲在最前方的柔然骑士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见——他们披散着脏乱的发辫,脸上涂抹着狰狞的赭红油彩,破烂的皮袍在风中翻卷,露出精赤而黝黑的胸膛。他们兴奋地嘶吼着,挥舞着弯刀,眼中闪烁着嗜血和贪婪的光芒,仿佛前方已是任其宰割的羔羊,是唾手可得的财富、粮食和女人。

三百步!

两百五十步!

“第一列炮队!装……散弹!”各炮位指挥官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在压抑中响起。炮手们动作迅捷如机械,撬开火药桶,将预制好的、裹着铁钉碎石的帆布包塞入炮膛。

夏侯渊依旧立在墩台,纹丝不动。望远镜里,他甚至能看到冲在最前面那个柔然百夫长脸上那道巨大的、从额头划到嘴角的狰狞刀疤,以及他咧嘴嘶吼时露出的满口黄牙。

两百步!柔然骑兵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席卷而来!最前方的骑士已经本能地俯低了身体,准备迎接即将撞上的人墙和随之而来的血腥搏杀。他们的弯刀在夕阳下拉出刺眼的寒光。

“放!”夏侯渊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沉闷的空气。

“轰!轰!轰!轰——!”

第一列六门野战炮几乎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炮口喷吐出长达数尺的橘红色火焰,浓烈的白烟瞬间弥漫开来。炮身猛地向后挫动,沉重的车轮在松软的泥土上犁出深深的沟壑。

数百枚冰冷的铁钉、碎石、铅子被巨大的动能抛射出去,在柔然骑兵最密集的锋线前方,形成了一片肉眼可见的、由高速旋转的死亡碎片构成的扇形金属风暴!

噗嗤!噗嗤!噗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撞击声,只有无数令人牙酸的、沉闷的撕裂肉体、穿透骨骼的声响刹那间响起。冲在最前方的近百名柔然精锐骑士,连人带马,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锋利刀片的墙壁!血雾在一瞬间猛烈地爆开,浓稠得化不开!人和马的残肢断臂、碎裂的骨骼、内脏碎片、碎裂的弯刀和鞍鞯零件,混合着刺耳的惨叫和战马濒死的哀鸣,被狂暴的气浪高高抛起,又像破麻袋一样狠狠砸落在地!刚刚还气势汹汹的锋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抹去了一大片,留下一个巨大的、血肉模糊的缺口!残存的人和马在这突如其来的、地狱般的景象前彻底懵了,冲锋的势头骤然一滞!

“第二列!放!”炮击的命令冷酷地继续。

又是六道火光在白烟中闪烁!第二波散弹风暴再次横扫,将试图填补缺口的柔然骑兵成片地扫倒!空气中弥漫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混乱如同瘟疫般在柔然骑兵中蔓延。冲在前面的恐惧地想勒住战马,后面的还在惯性前冲,互相冲撞践踏。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杀戮方式,这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如同天罚!

“火枪营!第一列!预备——!”各连连长的吼声穿透硝烟。依托在“铁龙”和浅壕后的第一排燧发枪兵整齐划一地举起了枪,将沉重的枪托抵在肩窝,冰冷的枪管稳稳指向了那片因混乱而更加拥挤的活靶子。

“放!”

“砰砰砰砰砰——!”

密集而清脆的爆响连成一片,如同无数鞭炮在铁皮桶内炸开!白色的硝烟从数百个射击孔和壕沟上升腾而起。致命的铅弹如同泼水般射入混乱的柔然骑阵。距离如此之近,几乎无需瞄准!柔然人单薄的皮袍和裸露的胸膛在炙热的铅弹面前如同纸糊。中弹者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身体猛地一颤,便从马背上栽落,立刻被后面涌上来的同伴或受惊的战马踏成肉泥。战马悲鸣着倒下,将背上的骑手甩飞出去,又绊倒了更多冲锋者。

“第二列上前!预备——放!”

第一列火枪兵迅速蹲下,开始紧张而熟练地清理枪膛、装填弹药。第二列立刻上前填补位置,几乎没有停顿,又是一轮致命的齐射!铅弹组成的金属风暴再次席卷!

“第三列!预备——放!”

三段击的节奏冷酷而高效,硝烟弥漫,枪声连绵不绝,仿佛永无止境。柔然人赖以称雄的轻骑突袭,在这片由金属、火焰和精确杀戮构成的死亡之墙面前,撞得头破血流,寸步难进!他们引以为傲的速度和冲击力,成了加速他们走向死亡坟场的催命符。尸体和垂死挣扎的人、马堆积在防线前一百多步的地方,形成了一道不断增高、血肉模糊的新“堤坝”,极大地阻碍了后续骑兵的冲锋路线。

侥幸未被射中的柔然骑兵彻底崩溃了。他们发出意义不明的惊恐嚎叫,拼命勒转马头,试图逃离这片吞噬生命的炼狱。然而,后方不明情况的骑兵还在往前涌,自相践踏的惨剧愈演愈烈。

“铁龙!出击!”夏侯渊冷酷的声音再次下达了致命指令。

沉闷的铰链和齿轮转动声响起。三列“铁龙”车厢面向敌阵的两侧钢铁护板缓缓放下,露出了更多黑洞洞的射击口。同时,车顶厚厚的盖板也被掀开,露出了一门门短管但口径更大的“轰击炮”和架设其上的重型火绳枪(抬枪)。

“轰击炮!霰弹!目标,溃敌后队!放!”

“抬枪!自由散射!压制两翼!”

更加凶猛的火力从移动的堡垒中倾泻而出!轰击炮的霰弹覆盖范围更大,专门打击那些试图组织溃兵、督战后退的柔然头目和聚集成堆的散兵游勇。抬枪沉重的铅弹则如同死神的镰刀,精准地收割着外围试图从侧翼绕行或落单的骑士。

钢铁堡垒在畜力或蒸汽动力的牵引下,开始缓缓向前推进!沉重的铁轮碾过沙地和尸体,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声。车厢内,火枪手们透过射击孔,持续不断地向外倾泻着铅弹。整条战线如同一堵缓慢移动、喷吐着死亡火焰的钢铁墙壁,无情地挤压着、切割着、碾碎着已经崩溃的柔然大军。

屠杀!

这已经完全演变成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柔然人曾经让汉家边军闻风丧胆的骑射技艺,在更远射程、更快装填速度、更大杀伤范围的燧发枪面前,如同小儿的玩具。他们的骨箭钉在铁甲车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点或一声徒劳的脆响。他们试图冲近用弯刀劈砍,迎接他们的却是近距离喷涌而出的密集霰弹和火枪的抵近射击!

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不甘地褪去。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开始笼罩战场,但战斗并未结束。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响,几束粗大得刺眼的白光骤然撕裂了黑暗,如同神罚之剑,从夏侯渊身后的几座高耸墩台上射出!

那是邺城最新研制、刚刚配发到精锐边军的“探照灯”!笨重的玻璃透镜后,是燃烧着鲸油和精炼猛火油的喷灯,在强大的反光罩聚焦下,将前方数百步的战场照得亮如白昼!那些试图借助黑暗掩护逃离或反抗的柔然骑兵,在强光下无所遁形,如同被钉在舞台上的丑角,瞬间成为火枪和抬枪绝佳的活靶子。

“追击!一个不留!驱赶他们滚回阴山以北!”夏侯渊冰冷的声音通过简易的铁皮喇叭在夜空中回荡。他不需要俘虏,他需要的是用最彻底的毁灭,浇灭草原上所有蠢蠢欲动的野心!

铁甲车隆隆前行,踏过尸山血海。火枪兵列队跟进,对着任何还能动弹的影子补枪。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浓稠的血腥和皮肉烧焦的恶臭,混合着柔然人绝望的哀嚎,构成了一幅末世的景象。

……

不知过了多久,喊杀声、枪炮声渐渐稀落,最终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战马无力的悲鸣。探照灯的光柱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缓缓扫过,如同无形的巨手在清点地狱的收获。尸骸堆积如山,破碎的旗帜浸泡在暗红色的血泊里。坍塌的毡帐在夜风中无力地摇晃,残余的篝火映照着遍地狼藉。

在光柱边缘的阴影里,一个匍匐在尸体堆中的柔然汉子缓缓抬起了头。他脸上涂满血污和污泥,一条胳膊无力地耷拉着,显然是被流弹击碎了骨头。他是秃发部的一个十夫长,侥幸未被铁甲车碾碎,也未暴露在探照灯下。他眼中没有愤怒,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近乎呆滞的茫然。他看到了那些缓缓移动的、喷吐火焰和浓烟的钢铁怪物。他看到了那些在强光下如同鬼魅般沉默收割生命的士兵。他看到了族中最勇猛的战士像草芥般倒下。

他颤抖着伸出还能活动的左手,哆嗦着,在黏稠湿冷的血泥中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带着灼热余温的东西。他死死地攥住它,用力从血肉和泥土里拔了出来。

那是一颗变形的、沾满脑浆和泥土的铅弹头。弹壳早已不知飞向何处。

他紧紧攥着这颗小小的、曾轻易夺走无数同族生命的金属疙瘩,仿佛握着一块来自地狱的烙铁,手掌被烫得生疼,却不敢松开。他浑浊的瞳孔在强光扫过的瞬间剧烈收缩,整个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这东西……就是汉人的新‘神咒’?

他猛地低下头,将整个身体更深地埋入冰冷的尸堆和血污之中,只留下一双布满血丝、因极致恐惧而瞳孔放大的眼睛,死死盯着掌心那颗象征着死亡与未知的弹头。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残存的意识里翻滚、咆哮:带回去!一定要把这邪物带回去!给大萨满看!给乞伏大人看!汉人……汉人的巫术变了!变得比长生天的怒火还要可怕!

辽东·辽水入海口,三山浦要塞

夜,阴沉如墨。海风带着浓重的咸腥和深秋的寒意,卷过刚刚落成的三山浦要塞。海浪拍打着刚刚用水泥加固过的防波堤,发出单调而沉重的轰鸣。要塞棱堡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巨大的炮台黑洞洞的炮口沉默地指向黑沉沉的海面,仿佛蛰伏的巨兽。

要塞最高处的指挥塔楼内,灯火通明。张辽按剑而立,身姿挺拔如松,眉头却紧锁着,盯着铺在巨大海图桌上的辽东舆图。舆图上,代表袁尚残部和公孙度势力的红色标记,如同两颗毒瘤,盘踞在辽东腹地和朝鲜半岛的西北部(乐浪郡一带)。代表疑似塞外部落(乌桓、扶余、高句丽流亡者)的黑色箭头,则从几个方向隐秘地指向这两处据点。几条粗粝的炭笔线,将代表三山浦、沓氏港(大连地区)以及几处深入内陆的坚固据点连接起来,构成一道稀疏但关键的锁链。

“文远将军!”一名斥候队长脚步匆匆踏入塔楼,带来一股冰冷的夜风,甲叶铿锵作响,“刚接沓氏港飞鹰急报!丑时三刻,港外十五里海域,发现不明船队!规模不大,约七八艘,形制奇特,非我华夏制式,亦非常见高句丽、扶余海船!其行踪诡秘,正试图借着夜色和潮汐,向辽东腹地方向摸索前进!”

张辽霍然抬头,眼中寒光爆射,如同黑暗中亮起的刀锋:“形制奇特?何种奇特?说清楚!”

斥候队长语速极快:“据报,船体窄长,吃水颇深,帆桅结构怪异,主桅极高,挂三角硬帆!不似摇橹,速度却颇快!船身涂成深色,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沓氏港警戒炮台曾以灯语示警,对方毫无回应,反而加速转向,明显意图规避!”

“深色窄船……三角硬帆……速度奇快……”张辽的手指猛地在地图上划过一道线,从沓氏港外的海域直插向辽东半岛与朝鲜半岛之间狭窄的水道,“狼子野心!这是想避开我海上巡逻,绕过三山浦,直接潜入辽东腹地,或是进入朝鲜西海岸,为袁尚那丧家之犬或公孙度那老匹夫运送补给、武器甚至兵员!”

他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传令!三山浦所有探照灯,全部给我打开!对准海面可疑方向!海防炮队一级戒备!所有炮位,装填实心弹!‘飞火’小队,立刻升空待命!我要这海面之上,纤毫毕现!”

“得令!”亲兵疾步冲出传令。

片刻之后——

“嗡……!”

低沉的嗡鸣声从要塞几处高耸的塔楼顶端响起,那是巨大锅炉驱动蒸汽机加压的声音。紧接着,“嗤——”的蒸汽喷射声刺破夜空!

“唰!唰!唰!唰——!”

数道比西北夏侯渊所用探照灯更加粗壮、更加凝练、光柱边缘几乎不带散射的白色光柱,如同神只撕裂夜幕的巨剑,骤然从三山浦要塞的几座主炮台观测塔上爆射而出!光柱瞬间划破沉沉海雾,将要塞前方数里范围内的海面照得一片惨白!翻涌的浪花、漂浮的杂物、甚至海面下游动鱼群的阴影都清晰可见!

就在这强光扫过的区域边缘,几艘如同鬼魅般的深色帆船瞬间暴露无遗!它们正如同受惊的鱼群,仓惶地向远离光柱的黑暗水域转向加速!那高耸的主桅、独特的三角硬帆,以及船尾翻腾的、明显不属于风力的白色水花(很可能有原始的桨轮或明轮辅助),在强光下纤毫毕现!

“发现目标!方位,巽巳三刻!距离,五里!数量七!”塔楼上的了望哨嘶声高喊,声音带着发现猎物的兴奋。

“海防一号、三号、五号炮台!目标锁定!开火!”炮队指挥官冷静的命令通过铜管传声筒下达。

“轰!轰!轰——!”

要塞临海的几座重炮炮台猛地喷吐出耀眼的火光和浓烟!沉重的实心铁弹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狠狠砸向那几艘试图逃窜的怪船!

噗通!噗通!

巨大的水柱在怪船周围冲天而起!虽然没有直接命中,但炮弹落点极近,掀起的巨浪猛烈地拍打着船体,几乎将其掀翻!其中一艘较小的船被近失弹造成的剧烈震荡波及,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航速明显慢了下来。

“飞火小队!升空!追上去!给我盯死它们!用‘鬼火’照亮它们!若有异动,即刻回报!”张辽厉声补充命令。

几声尖锐的哨响从要塞后方的隐蔽起降场响起。几个巨大的、涂成黑色的椭圆形球体,在下方小型蒸汽锅炉的轰鸣声中,晃晃悠悠地脱离了束缚,开始缓缓升空!球体下方吊装的简陋藤编吊篮里,几名身着特制皮衣的“飞火”队员正紧张地操作着小型蒸汽阀门和方向舵。这是邺城和江东秘密合作研发的初代“侦查热气球”,被边军称为“飞火”。它们没有攻击力,但能在空中长时间滞留,是极佳的侦察和指引平台。

气球升入夜空,迅速调整方向,朝着那几艘惊慌失措的怪船追去。吊篮下方悬挂的特制“鬼火灯”——一种燃烧特殊油脂、亮度极高、不易被风吹灭的强光风灯,也一盏盏点亮,如同几颗坠落的星辰,紧紧咬住海面上那几个移动的黑点,将其牢牢锁定在光晕的中心!

“所有探照灯!持续追踪!炮队校射!给我打沉领头的!”张辽的声音冰冷刺骨。他要的不是警告,是毁灭性的威慑!他要用这光与火的审判,告诉所有觊觎辽东的魑魅魍魉,这片海,已经换了主人!

炮弹的尖啸和落水的轰鸣再次响起!这一次,校准后的炮击更加精准!一艘怪船的尾部被实心铁弹直接命中!木屑混合着人体的碎片在强光下四处飞溅!船体猛地一滞,开始剧烈倾斜,船尾迅速下沉!

其余怪船彻底慌了,再也顾不上隐蔽和阵型,开始不顾一切地各自亡命奔逃,只想摆脱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紧追不舍的空中“鬼火”和地面投射而来的致命光柱。

“将军!”一名文书官快步走进指挥塔楼,将一份封着火漆的薄薄纸卷呈上,“辽东郡治襄平城,八百里加急密报!”

张辽一把接过,迅速撕开火漆展开。纸卷上是熟悉的密码文字,经由他亲卫译出:

“据内线密探舍命传讯:袁尚匿于辽东公孙大营,然形同傀儡。塞外诸胡(乌桓、扶余)与公孙部将密谋,欲借柔然西线战事牵制魏军主力,趁辽东南部沿海空虚之际,以海船秘投精兵数千于沓氏后方之沙貊口(今辽宁庄河附近),奇袭襄平,劫掠粮仓,呼应公孙陆上之师,图断我三山浦、沓氏之后路,绝我海上援应!此批海船,据言船坚速快,形制诡异,疑有关外邪术相助!万望将军严防海路!内有叛徒接应,切切!”

张辽捏着密报的手指瞬间收紧,坚硬的指甲几乎嵌入掌心!他的目光猛地射向海图上标注的“沙貊口”位置——那是一个远离主要航道、礁石密布、被视为天然险地的偏僻小海湾!也是地图上那条隐秘黑色箭头指向的终点!

“好一个釜底抽薪!好一个内外勾结!”张辽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他瞬间明白了刚才那几艘试图潜入的怪船,不过是吸引注意力的佯动!真正的杀招,恐怕已经趁着三山浦探照灯和炮火被吸引到西北方向、主力“飞火”气球也被调离的空隙,如同毒蛇般,正从地图上那个阴影标注的“沙貊口”悄然上岸!

他猛地抬头,望向东南方沙貊口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只有探照灯巨大的光柱在远处的海面上徒劳地扫过那些亡命奔逃的诱饵。一种被愚弄的暴怒和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

“传令!”张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震怒,“‘飞火’一队继续追踪海上残敌!二队、三队立刻转向东南!目标沙貊口!给我照亮那片鬼地方!地面轻骑斥候营,全部出动!带上信鸽!目标沙貊口!发现敌踪,不惜代价,立刻回报!通知襄平守军,即刻全城戒备!内紧外松,给老子把老鼠洞堵死!快——!”

整个三山浦要塞瞬间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彻底沸腾起来!急促的号角声、传令兵的嘶喊声、战马的嘶鸣声、蒸汽锅炉的加压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几盏“鬼火”灯在空中划过仓促的弧线,艰难地调转方向扑向东南方那片未知的黑暗。一支支轻骑如同离弦之箭,冲出要塞侧门,消失在夜色笼罩的丘陵之后。

张辽依旧伫立在指挥塔楼窗前,海风吹拂着他冰冷的铁甲。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重重黑暗,死死钉在沙貊口的方向。探照灯巨大的光柱在他身后的海面上徒劳地扫荡着,将几艘燃烧下沉的怪船残骸映照得如同海面上的鬼魅坟场。他成功粉碎了一次佯攻,挫败了敌人一次试探,却清晰地感觉到,一条更狡猾、更致命的毒蛇,已经无声无息地将毒牙探向了他防线的软肋,甚至可能已经咬了下去。

袁尚……公孙度……塞北群胡……还有那诡异的快船……

张辽的拳头重重砸在冰冷的石砌窗台上,骨节泛白。辽东的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深,还要浑!

南中·永昌郡哀牢山腹地,孟获大寨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树脂,混杂着浓烈的瘴疠气息、腐烂植物的味道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原始密林的腥甜。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虬结的藤蔓如同巨蟒垂落,将本就晦暗的光线切割得更加支离破碎。巨大的蕨类植物叶片上滚动着沉重的露珠,不时滴落在厚厚的腐殖层上,发出沉闷的“噗嗒”声。

几堆篝火在巨大的溶洞入口处燃烧着,跳跃的火光将洞壁上狰狞的钟乳石影子拉得老长,扭曲晃动如同群魔乱舞。洞内深处,人声鼎沸,乌泱泱聚集着数百名皮肤黝黑、纹身覆面、身披简陋兽皮或藤甲的南中山民战士。他们的武器五花八门,有磨得锋利的石斧、沉重的青铜钺、坚韧的硬木弓、喂了剧毒的木吹箭,还有少数从汉人那里劫掠来的锈蚀铁刀。洞内弥漫着焦躁、狂热和一种被长期压抑的愤懑气息。

孟获**赤着肌肉虬结的上身,露出布满狰狞伤疤的胸膛,只在腰间围了一块斑斓的虎皮。他脸上用赭石和靛蓝颜料涂抹着代表祖灵和图腾的繁复纹路,头插五彩雄雉翎毛,脖颈上挂着一串巨大的野兽獠牙项链。此刻,他正站在一块凸起的钟乳石上,挥舞着一柄沉重的开山巨斧,唾沫横飞,用夹杂着浓重土语腔调的汉语咆哮着,声音在溶洞中嗡嗡回响。

“……汉狗!贪得无厌的豺狼!”巨斧狠狠劈在旁边的石笋上,溅起一串火星,“他们说开矿!给我们盐巴!给我们铁锅!结果呢?山神发怒!祖宗的坟冢被他们用邪法炸开(指矿坑爆破)!能打猎的林子被他们砍秃了拿去喂那些喷火的铁兽(蒸汽机需要大量木材燃料)!溪水变得又臭又黑,鱼虾都死了!族里的娃娃喝了水,肚子胀得像鼓,疼得满地打滚!”

他猛地一指洞外那片被破坏得满目疮痍的山林方向,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看看外面!看看汉狗带来的都是什么?是瘟疫!是灾祸!是断了我们祖祖辈辈的活路!他们嘴里说着好听的话,心里却想把我们南中的儿郎都变成矿洞里不见天日的鬼,把我们的姐妹都掳去伺候他们的兵!”

“头人说得对!”

“汉狗滚出去!”

“杀了他们!夺回我们的山!”

“山神!祖灵!保佑我们!”

洞内的山民战士们被彻底点燃了,他们挥舞着简陋的武器,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和叫嚣,声浪几乎要掀翻洞顶,狂热的战意在闭塞的空间里疯狂滋长、发酵。

孟获看着群情激愤的族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和决绝。他猛地将开山斧高高举起,声嘶力竭:“不能再等了!等那些铁兽把山掏空,等那些喷火的管子(枪炮)架到我们寨子门口,我们就真成圈里的牲口了!召集所有能拿得起刀枪的汉子!带上山神的诅咒!今晚,月过树梢头,我们就下山!踏平那个新开的矿场!杀光里面的汉狗!烧了那些吃山的铁兽!用汉狗的血,洗刷我们的耻辱!用他们的头,祭奠我们的山神!杀——!”

“杀!杀!杀——!”

狂热的吼声汇聚成一股嗜血的洪流,在溶洞中反复冲撞、回荡。篝火猛烈地跳跃着,将一张张因仇恨和原始欲望而扭曲的脸映照得如同地狱恶鬼。

……

子夜时分,乌云遮月。哀牢山深处漆黑一片,只有虫豸的鸣叫和夜枭凄厉的啼哭。孟获亲自率领着数千名杀气腾腾、屏息潜行的山民战士,如同一条巨大而沉默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滑下陡峭的山脊,向着山下峡谷中那个新建的、灯火通明的大型矿场——黑石谷矿场——扑去!

矿场依山而建,规模颇大。中央是冒着浓烟的巨大蒸汽锅炉和提水、鼓风的钢铁机械,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几座巨大的木质煤仓和矿石堆场矗立一旁。矿工居住的简陋棚户区亮着稀疏的灯火。整个矿场外围,只有一道简单的、用削尖木桩和荆棘构成的围栏,以及几座孤零零的木质哨塔。

在孟获和所有山民战士看来,这简直是不设防的肥肉!他们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知道哪里是哨塔的盲区,知道围栏哪一段最脆弱。只要一个冲锋,就能像潮水般淹没这个汉人的据点!

距离围栏还有两百步!已经能看清哨塔上打盹守卫模糊的身影!孟获眼中凶光大盛,猛地举起涂满剧毒的吹箭筒,对准了最近哨塔上的那个守卫!他身后的战士们也纷纷举起木弓、吹箭,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嗜血的寒光。

“呜——呜——呜——!”

就在孟获即将吹出致命毒箭的刹那!三声凄厉、尖锐、穿透力极强的金属汽笛声毫无征兆地从矿场中央那座最高大的蒸汽锅炉方向猛然炸响!如同三头钢铁巨兽被惊醒后发出的愤怒咆哮!瞬间撕裂了死寂的夜空!惊得林中宿鸟扑棱棱乱飞!

紧接着,“唰!唰!唰!唰——!”

数道比孟获所见过的任何火把都要明亮、刺眼百倍的白炽光柱,骤然从矿场中央几座高耸的木石混合塔楼上爆射而出!如同几柄巨大的光剑,狠狠地刺破黑暗,精准无比地扫向山民战士潜行而来的方向!

强光所及之处,黑暗瞬间被驱散!数千名正匍匐潜行、满脸狰狞的山民战士,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被暴露在惨白的光柱之下!他们脸上涂抹的油彩、手中的武器、眼中的惊骇、甚至身上简陋的皮甲藤片,都被照得一清二楚!所有潜行的伪装、借助的地形掩护,在这强光下荡然无存!

“敌袭——!方位坤申!山匪夜袭!数量不明!目标矿场!”哨塔上的守卫早已惊醒,声嘶力竭地发出警报!同时,矿场各处响起了急促的铜锣声!

“不好!中计了!”孟获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完全不明白那刺耳的尖啸和这恐怖的白光是什么!这绝非寻常汉军的手段!

“冲!别管了!冲进去!杀——!”短暂的惊骇之后,被强光暴露和彻底激怒的狂躁压倒了恐惧。孟获发出了破釜沉舟的嘶吼!他知道,退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只有冲进去,搅乱矿场,才有活路!

“嗷——!”数千山民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不再隐藏身形,如同决堤的洪水,从藏身的树林、沟壑中猛地跃起,挥舞着武器,疯狂地扑向那道在他们看来脆弱不堪的围栏!

然而,迎接他们的,并非惊慌失措的矿工和稀疏的箭矢。

“咻咻咻咻——!”

一阵比蝗虫振翅还要密集、还要刺耳的破空声骤然响起!无数箭矢……不,那不是普通的箭矢!它们更短,更粗,带着旋转的尾翼,在强光的映照下,从矿场内部几座不起眼的地堡和加固的工事后面,如同疾风骤雨般泼洒而出!覆盖了围栏前方五十步到一百步的所有区域!

“噗!噗!噗!噗!”

“呃啊——!”

“我的眼睛!”

凄厉的惨叫瞬间取代了冲锋的嚎叫!那是诸葛连弩!经过蜀地工坊改良、采用新式钢材和机括,射速、威力、精度都远超汉军传统制式的连弩!密集的钢矢如同金属风暴,瞬间将冲在最前面的上百名山民战士射成了刺猬!许多人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就被钉死在地!

但这仅仅是开始!

“嗵嗵嗵嗵嗵——!”

几台架设在矿场制高点,如同巨大蜂巢般的器械发出了沉闷如鼓的发射声!那是“一窝蜂”火箭!数十支尾部喷吐着橘红色火焰的火箭弹,拖着长长的烟迹,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鸣,如同群蛇乱舞,精准地覆盖了山民战士冲锋队形的中段和后段!

“轰!轰!轰!轰——!”

火箭弹猛烈地爆炸开来!火光冲天,硝烟弥漫!碎裂的预制破片(铁屑、碎石)和冲击波狂暴地向四周席卷!残肢断臂混合着泥土草木被高高抛起!爆炸点周围瞬间清空了一大片!

屠杀!一面倒的屠杀!

强光让山民战士睁目如盲,成了绝佳的靶子。密集的连弩如同割草机般收割着生命。从天而降的“火蛇”爆炸则彻底摧毁了他们的阵型和勇气!冲锋的浪潮如同撞上了无形的礁石,瞬间粉碎!侥幸未被射死炸死的战士,惊恐地看着身边同伴在强光下扭曲着倒下,被炸得四分五裂,听着那撕心裂肺的惨叫,闻着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和浓郁的血腥、焦臭,最后一丝勇气也彻底崩溃了!

“妖怪!汉人有妖怪!”

“跑啊!快跑!回山里去!”

“山神不保佑我们了!”

混乱的哭喊和哀嚎取代了战意。山民战士们如同炸窝的蚂蚁,丢盔弃甲,再也顾不上头人的命令,只想逃离这片被强光笼罩、被金属风暴和爆炸火焰充斥的死亡炼狱!他们疯狂地掉头,互相推挤践踏着,没命地冲向身后那片仿佛能带来安全的黑暗山林。

孟获也被一枚连弩钢矢擦过了肩头,火辣辣的疼痛和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让他浑身冰凉。狂怒和不甘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茫然。他引以为豪的勇武、熟悉的山林、祖灵的庇佑,在汉人这如同天罚般的白光、钢雨和雷火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脆弱!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勇猛的几个兄弟被炸得尸骨无存。他看到平日里最凶悍的战士此刻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哭嚎着逃跑。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透过弥漫的硝烟,死死盯住矿场中央那些喷吐着蒸汽、发出低沉轰鸣的钢铁巨兽,盯住那些在探照灯强光下沉默矗立、如同地狱入口般喷吐着死亡的地堡。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之时,矿场深处,靠近山体的地方,异变再生!

一阵低沉到令人心悸、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咆哮声,压过了连弩的呼啸和爆炸的余响!那声音厚重、蛮横,带着一种纯粹机械力量的冰冷韵律,绝非血肉之躯所能发出!

紧接着,在一束特意投射过去的探照灯光柱下,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阴影缓缓从山体工事中“站”了起来!那是一架……弩?但绝非孟获认知中的任何弩!

它大的超乎想象!主体由粗壮的钢铁骨架构成,关节处包裹着黄铜护套,在强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巨大的绞盘和复杂的齿轮组清晰可见,粗如儿臂的钢缆紧绷着。最为骇人的是它那张开的“臂膀”——那是两根长度超过三丈、由多层坚韧钢片叠压而成的巨型弓臂!弓臂之间,一根堪比成年男子大腿粗细、闪烁着寒芒的特制巨型钢矛,正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缓缓拉开,绷紧!矛尖在灯光下,闪烁着一点摄人心魄的冷芒!

这钢铁巨兽的底座,赫然连接着矿场中央那台日夜咆哮、喷吐着浓烟的巨大蒸汽锅炉!白色的蒸汽如同巨兽沉重的呼吸,从底座和关节处的泄压阀中嗤嗤喷出!

“呜——嗡——!”

随着一声震得人耳膜生疼的蒸汽汽笛长鸣,那架超巨型蒸汽弩机完成了最后的蓄力!粗壮的钢缆和齿轮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巨大的弓臂绷紧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放!”

一声冷酷的命令不知从何处传来。

“嘣——!!!”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天地都被撕裂的巨响!弩机所在的地面猛地一震!那根巨大的钢矛,在蒸汽赋予的无可匹敌的动能推动下,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撕裂空气的黑色闪电!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传说中后羿射日的箭矢,以毁灭一切的气势,悍然射向孟获身后不远处的山脊!

那里,正是他们刚才集结、冲下山的必经之路!也是此刻溃兵唯一的退路!

“轰隆——!!!”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不是钢矛本身的威力,而是它精准无比地命中了山脊上一块早已风化的、巨大而突兀的危岩!在难以想象的巨大动能冲击下,那块如同小山头般的巨岩瞬间粉身碎骨!无数磨盘大小的碎石混合着泥土、树木,如同山崩般轰然倾泻而下!瞬间将那条狭窄的山路彻底堵死!腾起的烟尘在探照灯的强光照射下,形成一道高达数十丈的、浑浊的巨幕!

退路!断了!

所有正在溃逃的山民战士瞬间僵在了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冰霜冻结。他们惊恐万状地回头,看着那道隔绝了生路的、由山石构成的绝望之墙,再望望矿场方向那如同神罚般矗立的钢铁弩机和地堡中沉默伸出的连弩孔洞。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彻底崩溃了。

“山神……发怒了……”一个苍老的战士噗通跪倒在地,对着崩碎的山岩方向,涕泪横流地叩拜下去。

“妖怪……汉人……有山一样大的妖怪……”另一个战士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手中的石斧铛啷一声掉在地上。

绝望的哭嚎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山谷。

孟获站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全身骨头。手中的开山巨斧沉重得如同山岳。肩头的伤口汩汩流着血,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那撕裂空气的巨矛尖啸、山崩地裂的轰鸣,以及那架连接着喷火巨兽(蒸汽锅炉)的恐怖钢铁弩机的狰狞轮廓,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灼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片世代属于他们祖灵的山林,在这场力量悬殊到令人绝望的对抗中,已经彻底沦陷了。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寒意,攫住了他的心脏。

邺城·铜雀台·“流萤”秘站

夜色中的铜雀台,灯火寥落,唯有最高层机枢阁的几扇窗户,依旧透出彻夜不熄的昏黄烛光,如同蛰伏巨兽未曾闭合的眼睛。而在这片宏伟宫苑西北角,一处不起眼的、掩映在假山竹林间的雅致院落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院落深处一间暖阁,门窗紧闭,厚重的锦缎帘幕隔绝了外面的寒气与窥探。屋内温暖如春,角落里的紫铜炭盆燃着上好的银丝炭,散发出淡淡的松木清香。但室内的气氛却与外间的静谧截然相反,带着一种紧绷的、高速运转的精密感。

貂蝉——或者此刻化名“柳烟”的她——端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身上只着一件素雅的月白色锦缎常服,乌黑的长发随意挽了个髻,斜插着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她脸上脂粉未施,眉宇间带着一丝长途奔波后的疲惫,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淬了寒星的秋水,快速扫视着面前摊开的几份纸卷。

案上堆满了东西。有来自西北夏侯渊军前、记录着“铁甲车”、“炮火”威力的加密战报抄件;有来自辽东张辽处、描述“形制诡异快船”及“沙貊口之危”的加急密函;有从南中快马加鞭送回、关于“矿场防御战”及孟获部族惨败的详细过程记录;还有一小卷来自遥远长江下游建业、用江东特制密码写成的电文。更有一叠来自“群星会”时期残留、但至今仍在某些层面高效运转的情报网络汇总上来的零碎信息片段:关于塞外柔然残部对弹壳的疯狂搜集;关于辽东公孙度营中诡异工匠的传闻;关于南中某些深山部族祭祀时对“白色神光”恐惧的描述……

她的指尖在一枚小巧的、镶嵌着珍珠的红玉印章上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是她与江东那位“活力开拓者”单线联系的信物。书案一角,一只通体乌黑、唯有眼珠是琥珀色的“墨玉”狸猫,正慵懒地蜷缩在锦垫上假寐,尾巴尖偶尔轻轻扫动一下,耳朵却机警地竖着。

貂蝉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几份来自不同方向、却都指向同一个令人不安的战场新变化的报告上。

铁甲车……喷火的炮……连珠的弩……探照的强光……还有那架依靠蒸汽开山裂石的巨弩……

她的眉头紧紧蹙起。作为最早接触到“神启”概念的人之一,她深知这些武器意味着什么——效率的极致,杀戮的升华。它们碾碎敌人如同踩死蝼蚁。夏侯渊、张辽、诸葛亮,他们干得漂亮,干净利落,用最小的伤亡(己方)换取了最大化的震慑效果。这本该是值得庆贺的大胜。

然而,在貂蝉这位曾经的调查记者眼中,胜利的光环之下,却潜藏着更深的阴影。

她的手指点在西域情报员送来的一份不起眼的短笺上,上面用一种近乎涂鸦的潦草笔迹写道:“……柔然秃发部溃兵,于尸骸狼藉处,疯魔般争抢滚烫铁丸(疑为弹头弹壳),以血污之兽皮包裹,视若神物,不顾生死遁入漠北深处……”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标注:“其萨满狂喜,言‘汉巫之纹’已获,或可窥其秘,反制之。”

她又翻到辽东那份关于“沙貊口之危”的密报末页,张辽的亲笔附注力透纸背:“……虽破贼船佯攻,然内应未除,主犯袁尚、塞外主谋仍在!其得窥我‘探灯’之秘,下次必有备!且那诡异快船,其速其形,非辽东蛮夷所能造,必有外援!深恨未能擒其首脑,断其根源!”

南中的报告则详细记录了溃败山民对“白光”、“钢雨”和“山崩之矛”的极度恐惧,以及孟获本人失魂落魄的反应,最后特别提到:“……俘获山民巫祝,其疯言祖灵震怒,称汉人引‘地火巨灵’(蒸汽弩机)入山,山魂已被玷污,需远遁至‘瘴母之渊’(指更南方的原始雨林)方能避祸……”

貂蝉的指尖冰凉。她闭上眼,三处战场血与火的画面在脑海中激烈碰撞、叠加。她仿佛看到了:

西北荒原上,幸存的柔然人眼中那深入骨髓的恐惧背后,滋生出一种扭曲的、想要攫取“神物”以牙还牙的疯狂;

辽东那片被探照灯光撕裂的黑暗海面下,毒蛇般的袁尚和塞外势力在舔舐伤口,谋划着更阴险的渗透,而那诡异快船的影子,如同幽灵般挥之不去;

南中潮湿闷热的密林里,战败的孟获和幸存的山民,刻骨铭心的恐惧正被某些不甘的野心家利用,酝酿着更深、更远、更绝望的抵抗和破坏,甚至不惜引入真正的“瘴疠”……

技术碾压带来了胜利,却也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它在敌人心中种下的不仅是恐惧,还有对力量的渴望、对秘密的贪婪、以及对“神启”本身扭曲的模仿与利用!更可怕的是,这种模仿和利用,极有可能被某些更古老的、更黑暗的、或者……更“先进”的力量所引导、所催化!

貂蝉猛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她铺开一张新的素笺,提起一支特制的、笔尖极细的硬毫笔。她没有立刻书写,而是将案头那张来自建业、用江东密电码写成的纸卷再次展开。那上面只有一行简短得令人不安的讯息,是孙权那边通过特殊渠道转来的:

“归帆近。有异金碎片及残图随至。徽记似曾相识。详待面呈。阅后即焚。——阳”

阳,是孙权的代号。异金碎片?残图?似曾相识的徽记……这三个词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貂蝉所有的思绪!建业观海阁那晚,孙权向她展示的、远征舰队带回的关于西方“神启者”的零星情报碎片,瞬间涌上心头——那些语焉不详的报告,那张模糊抄录的、由两个嵌套三角构成的奇特徽记草图!

难道……辽东的诡异快船……塞外可能获得的“外援”指导……与孙权舰队在极西之地遭遇的“神启者”,竟有某种联系?!这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寒意。如果敌人……不止在内部,不止在塞外,不止在丛林,而是来自更遥远、更不可知的地方,并且已经将触角悄然伸了进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硬毫笔尖饱蘸浓墨,落在素笺上,笔走龙蛇,字迹却异常工整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她迅速写下一份给曹操的绝密分析摘要,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冰冷的结论和紧迫的警告:

“孟德亲启。西北、辽东、南中三报已悉。胜局稳固,震慑已成,然隐患深植:

一曰‘秘种’。敌酋未除(袁尚、塞外主谋、南中顽固),其目睹利器之威,或生攫取仿效之心(柔然抢弹壳为证),或引更诡邪之力(辽东怪船疑为外源)。败者之惧,可化为困兽之毒。

二曰‘暗流’。恐惧蔓延之地,最易滋生极端(南中山民欲远遁瘴渊,恐致更乱)。溃兵四散,流言如疫,‘神兵’之秘泄于敌手,遗祸无穷。

三曰‘远忧’。辽东‘怪船’之速形,非辽东蛮力可及。江东孙侯传讯,言及归航携‘异金碎片、残图’,徽记‘似曾相识’。此与彼方‘神启者’疑云遥相呼应。恐有域外黑手,借我边疆之乱,播撒祸种,试探虚实!三疆烽火,恐非孤立。望速查辽东怪船源头,严控南中溃兵流言,并待孙侯处‘异物’详析。此非疥癣之疾,乃心腹之患,寰宇之敌,或已近在咫尺!——流萤”

她小心地吹干墨迹,取出那方红玉小印,在末尾郑重地钤下“流萤”二字。接着,她将这张素笺小心卷入一个特制的、内衬防火油布的细长铜管中,用火漆密封,交给一直侍立在阴影中的心腹侍女。

“即刻,密呈铜雀台机枢阁。务必亲手交予郭祭酒,言明‘流萤’亲笔,十万火急。”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千钧之力。

侍女无声接过铜管,身形一闪,便融入暖阁角落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暖阁内恢复了寂静。貂蝉(柳烟)缓缓起身,走到紧闭的雕花木窗前。她没有推开窗,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窗外的夜空,邺城上方,一片沉寂的黑暗,唯有铜雀台机枢阁的方向,几点烛火在黑夜中固执地亮着,如同微弱的灯塔。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冰凉的窗棂。指尖感受到的,是木头的纹理,更是窗外无边夜色透进来的、深秋的寒意。那份来自孙权、只有寥寥数字的加密电文,此刻却重逾千斤,在她心头反复碾过。

异金碎片……残图……似曾相识的徽记……

归帆已近,那艘来自江东的舰船,劈开万里波涛,带回的究竟是满载的香料珍宝,还是……点燃整个华夏火药桶的那一粒致命火星?

她仿佛听到了海浪的轰鸣,看到了遥远海平线上那支庞大舰队的轮廓。那支舰队承载着江东乃至整个华夏开拓寰宇的雄心,却也如同一个巨大的问号,正缓缓驶向一个被浓雾笼罩的、吉凶难测的未来。

暖阁内,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窗边,貂蝉的身影凝固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如同一尊沉默的玉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