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夜之后,主卧内的沉默便如同实质的枷锁,将两人牢牢困住。
沈如晦彻底变成了一个安静的影子。她依旧履行着“夫人”的职责,将内宅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下人的态度温和却疏离,对顾长钧……则只剩下程式化的恭敬。
她不再与他同桌用膳,总是借口胃口不佳,或是要照顾念雪,在自己的小偏厅简单用餐。即便有时顾长钧强行要求,饭桌上也只有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夜晚,他们依旧同床共枕,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沈如晦总是等他睡下后才悄然躺下,并且坚持在两人之间放置一个软枕,作为无形的界限。顾长钧几次在夜半醒来,试图越过那道界限,手指刚刚触碰到她的手臂,便能感觉到她瞬间的僵硬与细微的颤抖,最终只能颓然收回手,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他们明明近在咫尺,呼吸可闻,却像是被关在同一座华丽牢笼里的囚徒,被无形的墙壁隔绝,无言相对,彼此折磨。
顾长钧的脾气变得愈发阴晴不定。在帅府,在军营,他都像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一点小事就能引得他雷霆震怒。只有回到主院,面对那个安静得如同瓷娃娃般的沈如晦时,他所有的怒火才会被一种更深的无力感所取代。
他尝试过各种方法。他找来她曾经喜欢的点心,她只看一眼,便礼貌地道谢,然后原封不动地放在一旁。他搜罗来珍贵的珠宝首饰,她收下,锁进妆奁,从未佩戴。他甚至放下身段,提起他们初遇时的雪夜,提起路灯下她那双让他心动的眼睛……
而沈如晦,只是抬起眼,用那双如今只剩下沉寂的眸子看着他,淡淡地说:“少帅,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她将他试图挽回的一切,都轻飘飘地归入了“过去”。连同他们之间的感情,似乎也一同被她埋葬了。
这一日,顾长钧因与外省军阀的谈判取得重大进展,心情难得松快了些许。回府时,他特意绕路去买了沈如晦从前颇喜欢的一家老字号糖炒栗子,热乎乎的用油纸包着,揣在怀里带了回来。
他走进房间时,沈如晦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却落在窗外枯寂的枝桠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夕阳的余晖给她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美好得不真实,也遥远得不真实。
顾长钧放轻脚步走过去,将还带着体温的油纸包递到她面前,声音刻意放得柔和:“路过,顺便买的,还热着。”
沈如晦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那包糖炒栗子上,怔了片刻。记忆深处,似乎有那么一个遥远的、模糊的雪天,他也曾为她买过这样一包栗子,那时她还会因为他记得她的小喜好而心生欢喜。
可那点微弱的涟漪,很快便消失在心海的死寂之中。她抬起眼,看向顾长钧,唇角勉强牵起一个客气的弧度:“谢谢少帅。”
她接过油纸包,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却没有打开的意思,目光又重新回到了手中的书卷上,显然没有与他分享的打算,也没有与他交谈的意愿。
那包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顾长钧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彻底将他隔绝在外的模样,心头那点难得的松快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他猛地伸手,打落了她手中的书卷!
“哐当”一声,书卷掉在地上。
沈如晦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身体一颤,终于抬起头,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但更多的,依旧是那种令人心寒的平静,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胡乱发脾气的陌生人。
“沈如晦!”顾长钧逼近一步,双手撑在她座椅的扶手上,将她困在方寸之间,赤红着眼睛瞪着她,“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啊?!你说!只要你说出来,我什么都给你!你到底还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变回从前那样?!”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困兽般的挣扎与痛苦。
沈如晦在他的逼视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脆弱地颤抖着。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无声地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没有哭出声,甚至没有抽噎,只是那样安静地流着泪,仿佛连哭泣,都成了一种疲惫的仪式。
顾长钧所有质问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她的眼泪,那冰凉的、绝望的泪水,像滚烫的烙铁,烫伤了他的眼睛,也烫伤了他的心。
他宁愿她歇斯底里,宁愿她打他骂他,也好过这样无声的、压抑到极致的泪水。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看着重新睁开眼、用一双泪眼平静地望着他的沈如晦,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绝望。
他输了。一败涂地。
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他所有的强势、所有的占有欲、所有的试图挽回,在她这彻底的沉默与心死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无力。
他们被困在这座名为“帅府”的华丽牢笼里,他是囚禁她的人,却也被她的心牢所囚禁。无言相对,形同楚囚,日夜承受着凌迟般的折磨,却找不到任何解脱的出口。
顾长钧最终什么也没再说,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痛苦、愤怒、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悔恨。然后,他猛地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将那一室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她无声的泪水,彻底抛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