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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宾馆的大理石地面擦得都能照出人影。

空调吹出的冷气,把刚才在门口出的一身热汗全给激没了。

朱贵跟在王处长屁股后头,那腰弯得像只煮熟的大虾米。

他那件原本挺括的西装,这会儿被汗水印出了两个大圈,看着狼狈极了。

“王……王处长,这真是个误会。”

朱贵一边擦汗一边解释,嘴唇都白了。

“我是接到群众举报,说有易燃品,我也是为了大会的安全……”

“群众举报?”王处长停下脚,转过身,隔着眼镜片冷冷地盯着他。

“我看是你朱老板自己心眼小,容不下别人发财吧?”

王处长指了指身后跟着的那群老外,特别是走在最前面的皮埃尔。

“你知道那是谁吗?那是法国最大的连锁超市采购商!”

“人家每年在广交会上的采购额,比你那点小打小闹的生意多几十倍!”

“因为你这一出消防检查,差点让人家以为我们中国连个像样的经商环境都没有!”

这帽子扣得太大了。朱贵两腿一软,差点没跪下。

他求助似的看向旁边的姜晓荷,希望能从这小姑娘脸上看到点害怕或者不知所措。

可他失望了。

姜晓荷站在人群中央,背挺得笔直。

她手里拿着那本刚才记满笔记的本子,正在用那口流利的英语跟皮埃尔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得体的笑,连个眼风都没给朱贵。

这种无视,比骂他两句还让他难受。

“王!”皮埃尔指着展厅正中央的一块空地。

“我就要在这里签合同!我要让所有的同行都看到,我发现了什么样的宝贝!”

那块空地,本来是留给省里一家大型纺织厂做展示的,位置绝佳。

王处长二话没说,大手一挥:“腾出来!马上给红星厂布置展位!”

工作人员动起来了,搬桌子的搬桌子,拉横幅的拉横幅。

短短半小时,红星厂的牌子就挂在了展厅最显眼的位置。

姜晓荷坐在铺着红绒布的谈判桌前,把一份早就草拟好的合同推到皮埃尔面前。

“皮埃尔先生,按照我们刚才谈的。一万箱黄桃罐头,每箱24美元。首付30%定金,见提单付尾款。”

周围围观的国内厂商听到这个价格,倒吸了一口凉气。

24美元!

按现在的官方汇率,那就是三十多块人民币。

一箱24罐,平均一罐一块多。这在国内顶多卖八毛钱!

这不仅是赚了,简直是抢钱啊!

而且,那是美元!是国家最缺的外汇!

皮埃尔仔细看了看合同条款,特别是关于“质量赔付”的那一条,满意地点点头。

这小姑娘做生意,比那些国营大厂的老油条还规范。

“oK!”皮埃尔掏出金笔,唰唰签下名字。

“合作愉快。”姜晓荷站起身,伸出手。

“合作愉快,神奇的姜小姐。”皮埃尔握住她的手,蓝眼睛里满是欣赏

“你的产品会征服巴黎的。”

就在两人握手的瞬间,闪光灯“咔嚓”一声亮起。

新华社的记者把这历史性的一刻定格了下来。

王处长带头鼓起了掌。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只有朱贵,缩在角落里,面如死灰。

刚才两个工商局的人已经悄悄站在了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朱老板,借一步说话?有些关于不正当竞争和行贿的问题,需要你配合调查。”

朱贵被带走的时候,经过陆铮身边。

陆铮双手插在兜里,靠在柱子上,像尊门神。

他看都没看朱贵,只是盯着场中央那个发光的女人,嘴角挂着一丝极淡的笑。

“等着瞧……你们别得意……”朱贵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

陆铮这才偏过头,眼神比空调风还冷。

“省省吧。”陆铮声音不高,只有朱贵能听见,“再多说一句,你在花城的那些老底,明天就会出现在公安局长的桌上。”

朱贵身子一抖,最后那点狠劲儿也没了,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展位上,姜晓荷送走了皮埃尔,只觉得腿有点发软。

刚才那是撑着一口气,现在气泄了,累得慌。

一只温热的大手扶住了她的后腰。

“累了?”陆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还行。”姜晓荷把合同抱在怀里,那是二十四万美元的订单啊!

她抬头看着陆铮,眼睛亮晶晶的,“陆铮,咱们发财了。真的发财了!”

“嗯。”陆铮看着她那副小财迷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帮她把碎发别到耳后。

“想吃什么?带你去吃好的。”

“我要吃烧鹅!还要喝早茶!最贵的那种!”

“行。管够。”

两人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往外走。

一个穿着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个公文包,笑眯眯地挡在了他们面前。

这人看着和气,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透着股让人不舒服的精明。

“恭喜啊,姜厂长。”那人开口了,是一口标准的京片子。

“年纪轻轻,一战成名。真是后生可畏。”

姜晓荷停下脚步,出于礼貌笑了笑:“您是?”

那人没急着回答,而是把目光移到了陆铮身上。

他的视线在陆铮脸上转了一圈,又意味深长地落在陆铮的腿上。

“这位同志看着眼熟。”那人往前逼近了半步,声音压低了些。

“尤其是这走路的姿势……跟我以前在京城认识的一位故人,简直一模一样。”

陆铮放在裤兜里的手,猛地攥紧了。

展厅里人声鼎沸,到处都是谈生意的喧嚣。

可在这三个人站的这块巴掌大的地方,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

姜晓荷感觉到了陆铮那一瞬间的紧绷。

那是遇到极度危险时,野兽本能的防御姿态。

她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跨了半步,挡在陆铮和那个中年男人中间,脸上依旧挂着那个职业的微笑。

“这位同志真会开玩笑。世界这么大,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

姜晓荷把话头接了过来,“我爱人是土生土长的北方农村人,这辈子最远也就去过县城。”

“您说的京城,那是皇城根儿,我们可高攀不上。”

中年男人笑了笑,没反驳,只是那双细长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陆铮。

“是吗?农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