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陵院的正堂,熏香味道重得有些呛人,像是为了掩盖某种常年挥之不去的腐朽气息。
苏璃并没有坐在客座上,而是站在老尚书那张宽大的紫檀木桌案前,手指轻轻叩着一份墨迹未干的文书。
“李尚书,茶凉了。”她提醒道,声音轻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李尚书的手一哆嗦,半盏热茶泼在了官袍上,但他根本顾不上擦。
他死死盯着苏璃递过来的那份《协守司筹建方案》,尤其是附件目录的第一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附件一:《历代祖祠安全评估报告(初稿)》。
若是寻常报告也就罢了,偏偏后面还用朱砂笔触目惊心地标注着:【经查,京中共有三十七处世家宗祠存在违规聚阴、私设禁阵、暗引龙脉之嫌,属重大安全隐患,需限期整改。】
“你……你……”李尚书胡子都在抖,指着苏璃的手指像是得了帕金森,“苏璃!朝廷给你编制,是让你去管那些孤魂野鬼的,不是让你来把我也管了的!你竟敢查祖宗?!”
“尚书大人这话就不对了。”
苏璃嘴角噙着笑,顺手从桌上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狼毫,在指间转了一圈,“不是我要查,是这‘消防安全’它不讲情面啊。您想,咱们大玄律例规定,凡享国祀场所,必须保证阴阳平衡。这若是哪天谁家祖坟炸了,把方圆十里的活人都熏成傻子,这责任,是您担,还是我担?”
“荒谬!简直荒谬!”李尚书怒极反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老夫执掌守陵院三十年,从未听说过还要给死人搞什么‘安全评估’!区区一个五品协守司,也敢定我辈谋逆?”
苏璃没说话,只是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房梁。
“吱——”
一直蹲在房梁阴影处的小烬打了个哈欠,那条蓬松的大尾巴看似随意地往下一垂,刚好扫过房梁的一处榫卯接口。
赤红色的狐火一闪而逝,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烫过陈年老木。
原本漆黑的木头上,瞬间浮现出一层暗红色的血纹,那纹路蜿蜒扭曲,像是无数条细小的血管,正源源不断地从地下抽取着什么东西往上输送。
“血嗣共鸣阵。”
小烬舔了舔爪子,声音懒洋洋地从头顶飘下来,“啧,老头,你这房顶也不结实啊,这么明显的违章搭建。这阵法要是失控,你们这一屋子直系血亲,怕是都要变成人干给底下那位老祖宗加餐喽。”
李尚书脸色骤变,下意识想要抬头,却见地面上光影一晃。
阿幽提着那盏破灯笼,不知何时飘到了李尚书脚边。
昏黄的灯光没有照亮周围,反而像是x光一样穿透了厚重的金砖地面。
光影里,密密麻麻的微型玉符如同白蚁般镶嵌在地基之中,每一个节点都在微微闪烁,频率诡异地一致。
“控魂节点确认。”
站在苏璃身后的怨魄七号,那张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公事公办的冷硬,“根据《阴律》第二百一十条,以玉符操控亡魂执念,致使先人不得超生者,视为邪修。李尚书,此等布置,形同谋逆,按律当斩。”
“还要我多说吗?”
苏璃从怀里掏出那枚刚领到手还没捂热乎的官印,重重地在那份《评估报告》上按了下去。
嗡——
悬浮在半空的《万灵古墓图鉴》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波纹荡开,瞬间锁定了这份文件。
【备案已录,即刻生效。】
“你……你真的要把事情做绝?”李尚书瘫坐在太师椅上,原本那股子倚老卖老的傲气瞬间被抽空了。
他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只会玩弄文字游戏的庶女,手里握着的早已不是简单的把柄,而是能把整个旧贵族阶层连根拔起的刀。
苏璃收起官印,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口:“大人言重了。下官这也是为了大家好,毕竟这年头,谁不想自家祖宗安安稳稳地躺着呢?您说是吧?”
当日午时,一份盖着协守司鲜红大印的公文,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往各州。
“祖祠安检令”五个大字,把整个大玄王朝的世家圈子炸得人仰马翻。
最狠的不是查封,而是那句“凡拒检者,暂停官方香火供给,列入‘高危阴力单位’并公示”。
对于那些靠着祖荫过日子的世家来说,断了香火供给,等于断了家族气运的根基。
民间更是一片哗然。
原本大家都以为这只是官场上的神仙打架,直到不知道谁传出来一句:“哎,你们家那个天天晚上哭的小少爷,是不是因为祖坟没修好?”
这一句话如同燎原之火。
到了傍晚,协守司还没挂牌的衙门门口,举报信已经堆成了山。
“大人!我要举报!我家那口井最近老泛黑水,味道跟臭鸡蛋似的,肯定是有问题!”
“还有我!我爹当年被王家强征去修墓,死得不明不白,现在王家祖坟冒青烟,肯定是拿我爹填的坑!”
苏璃坐在临时征用的一张破书案后,一边翻看着举报信,一边拿着一个肉包子慢慢啃着。
“这就是群众基础啊。”她含糊不清地感叹了一句,顺手把一块肉馅喂给了脚边的团绒。
“喵呜——”
团绒却没有吃,它全身雪白的毛忽然炸起,那一双异色的瞳孔死死盯着城南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苏璃眼神一凝,立刻放下包子,调出了脑海中的系统界面。
【警报!检测到高浓度养魂浊气流动!】
【坐标:城南三里,‘济世堂’药庐地下。】
“好家伙。”
小烬从房梁上跳下来,落在苏璃肩头,那双狐狸眼里满是嘲弄,“这帮老东西,明面上跟你装孙子让步,背地里却还在偷吃。这是把皇陵支脉的阴气偷导出来,想另立个‘影祖’继续吸血呢。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
苏璃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怨魄七号。”
“属下在。”一身黑袍的怨魄七号凭空浮现。
“带上那十个刚转正的新晋协守灵,去给我把这个‘济世堂’封了。”苏璃把一枚令签扔了过去,“记住,要文明执法。遇到反抗的,先打残,再讲道理。”
城南,济世堂。
这里表面上是个施药救人的善地,此刻后院的地窖里却是阴风阵阵。
几个穿着道袍的修士正满头大汗地维持着一个血色的阵法,阵法中央,一团黑色的雾气正在贪婪地吞噬着从地下引来的地脉阴气。
“快!加大力度!主家说了,今晚必须把这批‘寿元’转运走!”领头的道士厉声喝道。
“可是……这反噬太大了,再吸下去,这周围几条街的百姓都要折寿啊!”一个小道士颤抖着说道。
“闭嘴!那是他们的福气!”
领头道士话音未落,地窖的顶棚突然轰然炸裂。
“福气?这种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伴随着一道冰冷的声音,十几条漆黑的勾魂锁链如同毒蛇般从烟尘中窜出,瞬间缠住了那几个道士的手腕脚踝。
“什么人?!”领头道士大惊失色,刚想捏碎手中的遁地符,一盏破旧的灯笼忽然悬在了他头顶。
昏黄的光芒一照,他手中的符纸瞬间化为灰烬,连带着他想藏进阴影里的半个身子都被硬生生拽了出来。
“协守司办事,查水表。”
怨魄七号面无表情地飘了下来,手里的令签狠狠拍在那个阵法核心上。
血色阵法应声而碎,那团黑雾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被锁链死死困住。
地窖角落里,一本厚厚的账册被震得掉落出来。
怨魄七号捡起账册,随意翻了几页,那张死人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极其人性化的愤怒。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的不是药材进出,而是——
【三月初五,抽取城南李家村三十户寿元各三分,折算香火点数一千,上贡主祠。】
【三月十二,截留王都孤儿院童子精气……】
“这就是所谓的世家风骨?”
半个时辰后。
苏璃看着手里这本触目惊心的账册,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账册递给身边的一个书吏:“去,找几个字写得好的,连夜给我抄一百份。明天一早,贴到王都东南西北四个城门上去。”
“记得用红笔,把这一句给我重点圈出来。”
苏璃手指点在账册最后一行,那里写着几个朱批小字:【扣除损耗,实贡两成。】
“并在旁边加上我的批注:诸位供奉的香火,可还剩半成到祖宗案前?”
夜深了。
皇宫方向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守陵院那几位重臣被连夜召进宫议事,据说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好。
而在这片被称为“凶地”的废墟之上,苏璃亲手点亮了协守司大堂的第一盏长明灯。
火光摇曳,映照着她那张略显稚嫩却神色坚毅的脸。
团绒蜷缩在她怀里,舒服地打着呼噜。
苏璃轻轻抚摸着它的头顶,望着窗外那片沉沉的夜色,轻声说道:
“别急,这才刚开始。”
“下一单,咱们去查查这龙脉到底是谁在排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