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极其隐晦、几乎与周围破碎空间融为一体的透明波纹,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穿透了能量尚未平息的战场,目标并非焕婕,也非阿九,而是依旧在尝试引导那奇异气流疗伤的项易。
这一击,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角度刁钻无比,更是将自身气息完美隐藏,直到临近项易身前三尺,那凝练到极致的杀意才猛然爆发。
是第四个人。
一个一直隐藏在暗处,等待这最佳时机的刺客。
项易浑身汗毛倒竖,那死亡的威胁如此清晰,远超之前任何一次。他想要闪避,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透明波纹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小心。”阿九惊呼,想要救援已是不及。
焕婕眸光一厉,强行提起一口真气,左手并指如剑,点向那道波纹。但终究慢了一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项易体内那缕被引导的奇异气流,与他自身的混沌星璇产生了某种共振。他福至心灵,不再试图去控制,而是将全部心神、意志,以及对生存的渴望,尽数投入其中,引动着那丝气流与混沌星璇的力量,本能地灌注到镇岳锏之中。
“镇。”
他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与锏身共鸣的奇异韵律。
镇岳锏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乌光,那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镇压诸天、定鼎乾坤的厚重与威严。锏身之上,那些古老模糊的纹路仿佛彻底苏醒,化作一道道流动的混沌符文。
锏,动了。
并非项易挥动,而是它自行抬起,带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迎向了那道致命的透明波纹。
铛。
一声清脆悠扬、仿佛古刹钟鸣的撞击声响起。
那道凝聚了第四名刺客毕生修为的透明波纹,撞击在镇岳锏的锏身之上,如同鸡蛋撞上了巨石,瞬间寸寸碎裂,消散于无形。而镇岳锏去势不止,乌光扫过,虚空中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一道模糊的身影踉跄着显现,随即又迅速隐去,只留下一缕淡淡的血腥气。
镇岳锏发出一声满足般的轻鸣,乌光缓缓内敛,重新变得暗沉,落回项易膝上。但那股厚重苍茫的气息,却久久不散。
全场死寂。
残影、墨枢、媚丝,以及那隐匿的第四名刺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他们精心策划的绝杀之局,竟然被一个重伤垂死、仅有灵枢引星境大成的小子,凭借一柄古怪的锏,在最后关头硬生生破去。
焕婕看向项易,又看了看他膝上的镇岳锏,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极深的讶异。阿九更是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
“走。”残影当机立断,没有任何犹豫,身影化作一道黑烟,融入阴影,瞬间远去。墨枢和媚丝也毫不迟疑,各自施展遁术,狼狈逃窜。那第四名刺客的气息也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影狱绝杀阵随着施法者的逃离而迅速瓦解,周围的阴影退去,恢复了烬灭走廊原本的景象,只是那片蜂窝状岩地已然彻底化为齑粉。
危机暂时解除。
项易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一黑,直直向前栽倒。在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感觉到一双微凉而有力的手扶住了他,一股温和精纯的灵力缓缓渡入他体内,护住了他即将溃散的心脉。
“小姐,他……”阿九焦急的声音传来。
“无妨,只是力竭晕厥。”焕婕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此地不宜久留,尽快离开。”
白玉扁舟再次化作清辉,加速驶离了这片是非之地,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尚未完全平息的能量余波,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暗杀与反击。
在扁舟消失后不久,烬灭走廊另一处的阴影中,几道身影缓缓浮现。
“失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甘,“那柄锏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麻烦。自行护主,引动本源,这绝非寻常灵宝。”
“焕婕的实力也超出了预估,净世莲音已得风无迹真传,接近大成。”另一个阴柔的声音接口,“而且,她似乎很在意那小子。”
“无妨。”第三个声音,沙哑而苍老,带着一种智珠在握的沉稳,“寂灭之河才是真正的舞台。潮信将至,漩涡之眼附近,我们有的是机会。铁无极那边,应该也准备好礼物了。到时候,焕婕自顾不暇,那小子和那柄锏,终究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只是,那锏中苏醒的气息似乎与古籍中记载的某件失落之物有关。若真是那物,恐怕会惊动更深层次的存在。”低沉声音带着忧虑。
“那不是更好吗?”苍老声音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水越浑,我们才越好摸鱼。通知下去,按第二套方案进行。务必在她们抵达观测点前,将引子布下。”
“是。”
几道身影再次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扁舟之上,项易在昏迷中,眉头紧锁,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焕婕坐在他身侧,指尖搭在他的腕脉上,清冷的眉宇间带着一丝探究。阿九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操控着扁舟,避开前方一处突然出现的空间裂痕。
“小姐,他的伤……?”
“混沌道基果然玄妙,自行修复能力极强,加上那柄锏的滋养,性命无虞。只是神魂损耗过度,需要静养。”焕婕收回手指,目光落在项易紧握的镇岳锏上,“此锏竟能吞噬化解影蚀的无间影煞和那隐匿刺客的虚空裂魂斩,其品阶,恐怕不在我的净世莲台之下。”
阿九吐了吐舌头。“这么厉害。那这次去寂灭之河,我们是不是又多了一份把握。”
焕婕没有回答,只是望向远方那愈发浓郁的黑暗,那里,隐隐传来河水奔腾的低沉轰鸣,带着终结与起源交织的古老气息。
“把握。”她轻声重复了一遍,语气飘忽,“在这万古青渊,谁又敢言有十足的把握。潮信将至,彼岸花摇曳生姿,吸引的,可不止是飞蛾。”
她低头看了看昏迷中的项易,指尖轻轻拂过古琴上一根微微震颤的琴弦。
“只希望,他这变数,能搅动这潭死水,而非提前引发更大的风暴。”
扁舟无声,载着心思各异的三人,向着那传说中分割生死的寂灭之河,向着那漩涡之眼,向着那未知的命运,坚定而去。
“还有多久能到观测点?”阿九望着前方仿佛永无止境的黑暗,忍不住问道。
焕婕指尖流淌出一个清冷的音符,驱散了前方一缕试图靠近的扭曲魔影。
“若不再横生枝节,明日黄昏,应可见到断魂桥。”
焕婕清冷的声音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项易昏沉的神魂中漾开一圈微弱的涟漪。他并未完全清醒,意识仿佛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混沌海上,下方是灼热剧痛的岩浆,那是他受损的经脉与枯竭的丹田;上方却有一丝温润厚重的气息如同天幕,牢牢护持着他即将涣散的神魂核心,那是来自镇岳锏的奇异滋养。
在这冰火交织、痛苦与守护并存的奇异状态中,他隐约捕捉到了“断魂桥”三个字。即便意识模糊,这三个字也带着一种直刺灵魂的寒意,让他本能地感到战栗。
白玉扁舟在焕婕的操控下,速度提升到了极致,舟身月华清辉在高速飞驰中拉出一道朦胧的光尾,如同在浓稠的墨色幕布上划过一道凄冷的痕。四周的景象已不再是单一的骸骨荒原或能量乱流区,而是变得光怪陆离,时空仿佛都呈现出不稳定的扭曲感。
时而可见巨大的、半透明的生物残影在雾霭中游弋,发出无声的咆哮;时而空间本身如同水波般荡漾,折射出支离破碎、不知是何年代的战场片段;下方的大地更是千奇百怪,有流淌着暗紫色岩浆的裂谷,有凝结着冰霜却燃烧着幽蓝火焰的森林,也有无数面巨大、光滑如镜、倒映着扭曲人影的黑色石林。
这是万古青渊更深层的区域,法则混乱,生死界限模糊,是寻常修士绝迹的禁忌之地。
阿九全神贯注地警戒着,灵动的眸子不敢有丝毫松懈。她知道,越是接近寂灭之河,越是临近潮信之期,这片区域的诡异和危险便会呈指数级增长。之前的影蚀刺杀绝非偶然,而是风暴来临前的预兆。
“小姐,后面的尾巴还没甩掉。”阿九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烦躁。她能感觉到,至少有三股若有若无的气息,如同附骨之疽,始终吊在扁舟后方极远的距离,既不靠近,也不远离,只是精准地锁定着他们的方位。
“是窥影雀和寻踪鬼蝠。”焕婕指尖拂过琴弦,带起一缕微不可闻的音波,如同无形的触手向后蔓延探查,“影蚀擅长驯养这些追踪异物,甩掉它们代价太大,不必理会。他们的目标明确,在抵达断魂桥前,不会轻易再动手。”
她的判断冷静而准确。后方追踪者显然接受了之前的教训,不再试图正面拦截,而是转为纯粹的监视与追踪,将真正的杀招留待更合适的时机。
项易在混沌中挣扎,那丝来自镇岳锏的温热气流如同引导的丝线,缓缓梳理着他体内狂暴紊乱的能量。混沌星璇在得到这股同源力量的补充后,旋转逐渐趋于稳定,虽然依旧缓慢,却开始一丝丝地汲取扁舟上弥漫的温和灵气,修复着千疮百孔的经脉。他的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人,一点点向上浮起,试图冲破那层厚重的黑暗。
时间在死寂与危机四伏的航行中流逝,难以准确计量。或许是一日,或许是半日,当前方的黑暗中逐渐显现出一点不同寻常的轮廓时,项易终于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入目依旧是那片永恒的昏暗,但远处那点轮廓却吸引了他全部的心神。那并非山峦,也非巨兽骸骨,而是一种更加规整、更加庞大的……建筑阴影?
“你醒了?”阿九的声音从旁传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感觉怎么样?你昏迷了快十个时辰了。”
项易尝试运转灵力,依旧滞涩刺痛,但至少不再有崩溃之感。他撑起身子,靠坐在舟舷边,目光依旧锁定着远方那越来越清晰的阴影。“那是……什么?”
“那就是断魂桥……或者说,是通往断魂桥的必经之路,遗弃之城。”焕婕清冷的声音响起,她并未回头,但显然时刻关注着他的状态。
随着扁舟的靠近,那阴影的细节逐渐展现。那确实是一座城市的废墟,规模宏大得超乎想象,断壁残垣绵延至视野尽头,建筑风格古老而奇诡,并非人族所建。巨大的石柱倾斜倒塌,雕刻着早已无法辨认的图腾;扭曲的金属骨架刺破穹顶,闪烁着不祥的幽光;街道宽阔却布满裂痕,裂缝中蒸腾着彩色的、带有迷幻气息的薄雾。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死气之中,寂静无声,仿佛所有生灵都在某个瞬间被彻底抹去。
“遗弃之城,传说是在上古神魔之战中,被寂灭之河支流倒灌淹没的一座异族王都。”阿九小声解释,语气中带着敬畏,“里面的时空是错乱的,残留着无数强大的怨念和法则陷阱,甚至有人说,城市本身是活的,会吞噬闯入者。”
扁舟开始减速,缓缓降低高度,最终在城外一片相对平坦、由某种黑色琉璃铺就的广场边缘停了下来。广场尽头,便是那庞大城市废墟的入口,一个如同巨兽张开的、幽深无光的城门洞。
“为何在此停留?”项易声音沙哑地问道。他注意到焕婕的神色比之前更加凝重,抚琴的手指也微微绷紧。
“断魂桥横跨寂灭之河支流忘川幽水,桥头便在遗弃之城的另一端。”焕婕目光扫过死寂的城市,“此城是必经之路,无法绕行。而且……城内的时空紊乱,是摆脱追踪,甚至反制敌人的最佳地点。”
她顿了顿,看向项易。“你的伤势如何,能否行动?”
项易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体内的不适,握紧了膝上的镇岳锏。“无妨,可以一战。”他知道,此刻没有退缩的余地。镇岳锏传来沉稳的脉动,给予他信心。
“跟紧我,不要触碰任何看似异常的东西,尤其是那些彩色雾气和水迹。”焕婕收起古琴,长身而起,素白的身影在废墟的背景下,更显孤高清冷。“阿九,你断后,注意后方动静。”
“是,小姐。”阿九握紧破虚刃,神情肃然。
三人跃下扁舟,焕婕挥手将缩小的玉舟收入袖中。脚踏在黑色琉璃地面上,传来一种冰凉的触感。空气中弥漫着陈腐、荒芜的气息,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那是时空扭曲和怨念交织产生的特殊味道。
踏入城门洞的瞬间,项易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水膜。门内门外的景象并无太大区别,依旧是破败的街道和建筑,但那种死寂感更加浓郁,仿佛连声音都被这座城市的骸骨吞噬了。
焕婕走在最前,步履轻盈,点尘不惊。她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以某种玄妙的方式向前蔓延,探测着前方道路上的时空节点和潜在危险。项易紧随其后,努力调动着恢复不多的混沌灵力,感知着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阿九则警惕地注视着后方和两侧的建筑阴影。
城市内部的结构比从外部看起来更加复杂,街道纵横交错,如同迷宫。许多建筑违反常理地悬浮在半空,或被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一些区域的时间流速似乎异常,可以看到草木在瞬息间完成枯荣循环,或者雨滴凝固在空中久久不落。
前行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并未遇到任何实质性的攻击,但那无形的压力却越来越大。项易注意到,街道两旁一些建筑的窗户后面,偶尔会闪过一道道模糊的、充满恶意的视线,但每当焕婕的目光扫过,那些视线便会迅速消失。
“小心脚下。”焕婕突然出声提醒。
项易低头,只见前方街道的青石板缝隙中,不知何时渗出了些许粘稠的、如同血液般的暗红色液体。那些液体仿佛拥有生命般,缓缓蠕动着,试图向他们的脚边蔓延。
“是噬魂血蛭的分泌物,沾染上会不断吞噬生机和灵力。”阿九厌恶地皱了皱眉。
焕婕指尖弹出一缕清辉,落在那些暗红液体上,液体立刻发出嗤嗤声响,化作青烟消散。但更多的液体正从四面八方的缝隙中不断渗出,如同一条条细小的血蛇,朝着他们汇聚而来。
“它们被生人气机引动了。”焕婕语气依旧平静,但速度明显加快,“不要停留,跟我冲过去。”
三人身形展动,如同三道轻烟,在布满噬魂血蛭分泌物的街道上急速穿行。焕婕周身清光流转,所过之处,靠近的血色液体纷纷消融。项易则将一丝混沌灵力灌注双脚,步伐沉重,每一步踏下,都隐隐带着一股镇压之力,将试图缠绕上来的液体震开。阿九身法最为灵动,往往在液体合围前便已掠过。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这条街道,拐入一个十字路口时,异变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