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城市还裹在灰蓝色的薄雾里。
宋北已经睁开了眼。
生物钟准得像上了发条，再加上心里揣着事，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
今天是他正式以城卫司司长身份，主持召开第一次专题工作会议的日子。
他对着镜子，仔细整理着那身笔挺的司长制服。
深色的面料，硬质的肩章，每一颗纽扣都扣得一丝不苟。
这身衣服代表的不再仅仅是一个军阶，更是踏入班凯城核心领导班子的象征。
他深吸一口气，镜中的年轻人眼神沉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城卫司总部位于南城区，一栋有些年头的石砌建筑，不如市政大厦气派，却自有一股森严气象。
门口站岗的卫兵早已换成了蔚蓝的士兵，见到他，立刻持枪敬礼，动作标准，眼神里带着敬畏。
“司长早！”
一路走进，不断有人停下脚步，向他行礼。
认识的，不认识的，脸上都堆着或真或假的笑容。
宋北面色平静，一一回礼，心里却不由得想起一句话：
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或许真不是看你认识多少人，而是看有多少人认识你。
虽然不完全准确，但，仍是有一定道理的
会议室的门开着。
他走进去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比他预想的要好，至少座位满了七成。
没有预想中的那种桥段。
看来，能混到这个位置的，没几个是真蠢到第一天就明目张胆给新上司下绊子的。
会议时间到。
宋北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扫过全场。
几个关键人物都在。
副司长林恩坐在他左手边第一个位置，大约四十岁年纪，穿着合体的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他是西区食品大亨沃特的女婿，本地派系在城卫司里的代表人物，也是今天最可能发难的人。
另外几位大队长、后勤主管等也依次在座，眼神各异，有好奇，有观望，有审视。
“各位，现在我们开始……”
宋北刚开口，会议室的门就被“哐当”一声推开了。
一个身材肥胖、穿着队长制服的男人喘着粗气闯了进来，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哎呦呦！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啊宋司长！”
胖队长强尼一边擦着根本不存在的汗，一边大大咧咧地嚷着，眼睛却偷偷瞟向林恩的方向，
“昨晚处理南区那起帮派械斗，忙到后半夜，刚把首尾收拾干净，差点就误了司长您的重要会议了！”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从强尼身上，转到了主位的宋北脸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看戏的期待。
来了。
宋北心里冷笑。
下马威虽迟但到。
官场博弈怎会如此波澜不惊了。
这不，就来了。
当然本地派肯定也不敢让重要人物冒险，就推出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队长来试探。
罚他，显得自己不近人情，苛待因公劳累的下属；
不罚，自己刚立的规矩就成了笑话，威信扫地。
强尼还站在那里，一副“我为城市立过功”的样子，实则眼神闪烁。
他内心肯定是十足的忐忑的，因为不管宋北怎样处理，他已经注定是这次新老官场博弈的牺牲品了。
宋北脸上看不出喜怒，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点了一下。
“强尼队长，”
他开口，声音平稳，
“辛苦了。”
强尼一愣，
纳尼，剧本里没这句啊？
他只好含糊应道：“应…应该的。”
“但组织有纪律，会议迟到，终究是不对。”
宋北继续说，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
“我也不难为你。这样吧，罚你给我们在场诸位，一人倒杯开水。
让大家润润喉，也好开始议事。如何？”
倒水？
这下不止强尼，连在场其他官员都愣住了。
这算什么处罚？
林恩副司长微微挑眉，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
强尼有点懵，但上官发话，他只能照办，连忙点头：
“哎，好，好！应该的应该的！”
他赶紧跑到角落拿起热水瓶和茶杯，第一个就谄媚地走向宋北。
宋北却摆了摆手，目光看向台下那些坐在后排、职位较低的军官：
“先给一线辛苦的兄弟们倒吧。他们来得最早。”
强尼动作一僵，只好转身，先给后排的人倒水。
后排的军官们有些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倒了一圈，终于轮到了前排的领导层。
强尼又习惯性地想先给宋北倒。
“哎，”
宋北再次抬手阻止，目光转向身边的林恩，语气诚恳，
“林副司长是城卫司的老人，过去为班凯城的安定繁荣付出良多，是值得我们敬重的前辈。
理应先给林副司长。”
皮球轻巧地踢到了林恩脚下。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聚焦在林恩身上。
林恩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这小子，以退为进，把“尊重前辈”的高帽子扣下来，自己若坦然接受，等于默认了他“后来者”的地位排序；
若拒绝，又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不识抬举。
他看着宋北，宋北也看着他，眼神平静，甚至带着点晚辈应有的“敬意”。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短短几秒的沉默，却像过了很久。
突然，林恩哈哈大笑起来，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好好好！宋司长太客气了！既然司长这么说了，那林某就却之不恭，倚老卖老一回了！
强尼，先给我倒上吧！”
“哎！好嘞！”
强尼如蒙大赦，赶紧给林恩的杯子斟满热水。
然后，他才终于走到宋北面前，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真实的细汗，手都有些抖了，小心翼翼地给宋北的杯子也倒满。
就在他以为这折磨人的惩罚终于结束时——
宋北站起身，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热气腾腾的水。
他没有喝，而是径直走到了强尼面前。
“强尼队长，”
宋北的声音提高了一些，确保每个人都能听到，
“为了班凯城的防卫事业，日夜操劳，鞠躬尽瘁，实在是辛苦了。”
他将水杯递到强尼面前，眼神不容拒绝：
“这杯水，理应你喝。”
强尼彻底傻眼了，看着那杯滚烫的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脸憋得通红：
“司…司长，这…这怎么行…”
“这是命令。”
宋北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压力，
“喝完它，就回到你的座位上去吧。”
强尼求助似的看向林恩，林恩却端起自己的杯子，轻轻吹着气，仿佛没看见。
强尼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接过那杯烫手的水，龇牙咧嘴地，小口小口地硬灌了下去，烫得他舌头发麻，满头大汗。
一杯水下肚，他感觉喉咙都快冒烟了。
“谢…谢谢司长…”
他声音都哑了。
“归座吧。”宋北淡淡道。
强尼如获大赦，几乎是瘫软地溜到最后排的一个空位上，再也不敢抬头。
宋北环视全场，之前那些看戏的、好奇的眼神，此刻都多了几分郑重和收敛。
他走回主位，坐下，双手按在桌面上。
“好了，插曲过去了。”
他声音清晰，不容置疑，
“现在，会议正式开始。首先，我们来讨论一下近期城内治安的重点和人员布防调整方案……”
他的目光扫过林恩，林恩也正好看过来，两人视线在空中一碰，随即分开。
笑容依旧挂在林恩脸上，只是稍微淡了些。
无声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