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阴影伴随着那无声蔓延的灰色浓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大坝顶端的空间。陈岁安和张抗美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有半分迟疑?两人几乎是凭借着求生本能,扭过头,朝着那两盏探照灯光源射出的方向——大坝墙体上一个黑黢黢的方形门户——发足狂奔!
脚下的水泥地冰冷坚硬,肺部因为恐惧和剧烈奔跑火辣辣地疼。那灰色的雾气看似缓慢,实则扩散极快,如同拥有意识的活物,紧咬着他们的脚跟。冰冷的、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杏仁味的湿气已经触及了他们的后颈,皮肤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刺麻感。
“快!再快一点!”张抗美嘶声吼道,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坝顶和死寂的深渊背景下显得异常微弱。
陈岁安甚至能感觉到那雾气中蕴含的、令人窒息的死意,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灰色的死亡之海彻底吞没,步了郭汝明工程师的后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戴着厚重橡胶手套的手,猛地从探照灯房间那黑暗的门洞里伸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了冲在前面的陈岁安的手臂!力量奇大,几乎是将他拽得离地而起!
陈岁安惊骇之下,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只手的主人已经发力,将他狠狠地拖进了门内的黑暗之中!紧接着,另一只手如法炮制,将紧随其后的张抗美也猛地拽了进去!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一道沉重的、带有橡胶密封圈的钢铁气闭门在他们身后猛地合拢,将外界的一切——光线、声音,以及那索命的灰色浓雾——彻底隔绝。门框边缘的气压平衡阀发出“嘶”的排气声,显示密封已经完成。
劫后余生的两人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黑暗中,只有彼此粗重的喘息和一种低沉的、机器运行的嗡鸣声。
“咳咳……多……多谢……”陈岁安艰难地道谢,抬头看向救了他们的人。
借着头顶一盏昏黄的、电压不稳的应急灯灯光,他看到那人摘下了头上那个造型古朴、镜片巨大的日军制式防毒面具,露出了一张年轻却写满疲惫与警惕的脸——正是本该留在乱石滩照顾苏晴和曹蒹葭的战士小吴!
“小吴?!怎么是你?!”张抗美也认出了他,又惊又喜。
小吴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快速检查了一下气闭门的密封状况,然后低声道:“这里不安全,跟我来。”他示意两人跟上,向着房间深处走去。
这个房间似乎是探照灯的控制室兼设备间,摆放着一些老旧的配电箱和控制台,线缆杂乱地铺在地上。穿过这个房间,尽头是另一道更加厚重、看起来像银行金库门一样的圆形密封舱门。小吴熟练地转动门上的巨大转轮,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嘎吱声,舱门缓缓打开。
三人迅速进入,小吴从内部再次将舱门旋紧。这里空间相对宽敞一些,像是一个安全屋或者避难所,空气中有一种沉闷的、混合着机油和灰尘的味道。
陈岁安的目光立刻在舱内扫视,随即猛地定格——
在角落一堆废弃的缆线卷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蜷缩在那里,双臂抱膝,身体微微发抖,正是他们以为已经失踪或遭遇不测的苏晴!她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已失去反应。
而在她旁边的一张破旧金属椅子上,曹蒹葭静静地坐着,她看起来比苏晴镇定一些,但紧握着胸前狼髀石的手指关节却泛着白,显然内心也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更让陈岁安心中一暖的是,那只通人性的小东西黄淘气,一看到他进来,立刻从曹蒹葭脚边窜起,兴奋地围着他的脚边直打转,用脑袋蹭他的裤腿,发出呜呜的亲昵声。
“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陈岁安又惊又喜,连忙问道。
曹蒹葭看到陈岁安和张抗美,眼中也闪过一丝激动,她深吸一口气,解释道:“地下河突然暴涨,我们的皮筏根本控制不住,只能顺着水流一路向下漂……也不知道漂了多久,就看到前面出现了这座大坝的轮廓。我们刚想办法靠过去,还没等我们弄清楚情况,苏晴她……她就像突然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或者说被什么东西召唤了一样,猛地跳下皮筏,朝着大坝上一个打开的检修口就冲了进去!”
战士小吴接口道,语气带着后怕:“我和曹姐当时都吓坏了,赶紧追上去。苏工……她跑得飞快,而且对这里的结构好像非常熟悉,七拐八绕的,我们差点跟丢。最后,她就带着我们跑进了这个密封舱。我们刚进来没多久,外面的警报就响了,然后就是水位下降,再后来……那可怕的雾就起来了。”
小吴顿了顿,继续分析道:“我观察了一下,这座大坝肯定有一套自动控制系统,应该设有水位感应器。当水位达到预设的最高警戒线,大坝就会自动开闸泄洪。而大坝下面这个深渊……深得难以想象,巨量的水流以极高的速度砸下去,产生的冲击和负压,很可能就是搅动起了深渊底部沉积的……某种东西,形成了这种有毒的灰色浓雾。”
他的分析合情合理,解释了雾气的来源。此刻,密封舱的观察窗外一片漆黑,那致命的浓雾依旧弥漫不散,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将他们彻底困在了这个钢铁堡垒之中。
然而,就在众人刚刚理清一点头绪,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以为在这钢铁密封舱内获得一丝喘息之机时,更加诡异、令人头皮发麻的事情发生了——
“刺啦——!”
头顶那盏本就昏黄、电压不稳的应急灯,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嘶鸣,灯光开始疯狂地明灭闪烁,将舱内众人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扭曲的鬼影。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啪!”
一声轻微的爆响,伴随着一股明显的电线烧焦的糊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灯光在最后一次剧烈的闪烁后,彻底熄灭了。整个密封舱瞬间被伸手不见五指的、沉重的黑暗所吞噬。
“怎么回事?!”张抗美惊问。
“好像是电闸坏了!”战士小吴反应迅速,立刻摸向记忆中的电闸位置。陈岁安也凑了过去,借着身后曹蒹葭慌忙打开的手电筒那微弱晃动的光柱,看到老旧的配电箱里,一个闸刀开关已经焦黑,冒着缕缕青烟。
“我试试看能不能修!”陈岁安说着,伸手想去拨动那闸刀。
“啊!”
他的指尖刚触碰到金属部分,一股强烈的麻痹和刺痛感瞬间从指尖窜遍半条胳膊,吓得他猛地缩回手。不是简单的断路,而是线路老化短路,带着危险的余电!
“不行!有电!修不了!”陈岁安甩着手,心有余悸。
无奈,众人只能依靠曹蒹葭手中那支电量已然见底、光线昏黄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手电。光斑在黑暗中颤抖着移动,勉强照亮有限的范围,反而让周围的黑暗显得更加浓重和具有压迫感。
就在这时,手持电筒的曹蒹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她的呼吸猛地一窒,光柱下意识地扫向那个熟悉的角落——
空了!
那个原本蜷缩着苏晴的角落,此刻空空如也!只有几圈废弃的缆线堆在那里,在昏黄的光线下投出扭曲的阴影。
一直蜷缩在角落,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般的苏晴,她的身影就在刚才那灯光混乱、注意力被分散的短短十几秒里,毫无征兆地、如同被黑暗彻底融化吞噬了一般,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了!
“苏……苏晴呢?!”曹蒹葭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光柱疯狂地在舱内每个角落扫射。
张抗美和小吴也立刻意识到了,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这密封舱是绝对的密闭空间,唯一的出口就是那扇沉重的、从内部紧闭的气闭门!她一个大活人,能去哪里?!
黑暗,如同活物般蠕动着,伴随着电线焦糊的气味和那绝对无法解释的失踪,将剩下的三人紧紧包裹。黄淘气不安地呜咽着,对着那空荡荡的角落,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陈岁安强压下心中的寒意,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冰冷的舱壁上来回扫视。绝对密闭?他不信!一定有被忽略的细节。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舱壁上方角落,一个被阴影覆盖、直径约三十公分的圆形栅格上——那是一个通风口!
“那里!”他低呼一声,也顾不上危险,踩着一个废弃的零件箱,伸手就去扳那栅格。栅格锈蚀得厉害,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响,终于被他用力拽了下来。
一股陈年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通风管道内部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苏晴会不会是从这里……”张抗美的话还没说完,陈岁安已经将曹蒹葭手中那摇曳的手电光对准了管道深处。
光柱刺入黑暗的瞬间,一张惨白、僵硬、五官模糊的“人脸”,正静静地、毫无生气地“凝视”着管道外的他们!
“啊!”曹蒹葭吓得手一抖,光斑剧烈晃动。
陈岁安也是头皮一炸,但他强自镇定,仔细一看,发现那“脸”的质感不对。他咬咬牙,伸手进去,抓住那东西,用力往外一拽!
一具轻飘飘、软塌塌的物件被拖了出来,摔在铁板上——赫然是一套完整的、老旧的日军橡胶防化服,而那个“人脸”,正是防化服头套上那扭曲、僵硬的面具部分!空荡荡的防化服摊在地上,像一张被剥下的人皮,散发着陈腐的橡胶气味。
虚惊一场!但苏晴呢?她难道能把自己塞进这狭窄的管道,还能把防化服留在里面?
就在三人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诡异的防化服和通风管道吸引,心中充满了更大的困惑和一丝被戏弄的恼怒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岁安下意识地回头,将手电光扫向刚才曹蒹葭站立的位置。
光斑所及之处,空空如也。
曹蒹葭,不见了。
就在他们专注于通风口的这短短十几秒里,就在这绝对密闭、唯一出口已被他们堵死的铁舱内,第二个大活人,如同被黑暗无声地抹去,再次凭空消失!
密封舱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陈岁安和张抗美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以及黄淘气那充满恐惧、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发出的、低低的哀鸣。
密封舱内,瞬间只剩下了陈岁安、张抗美和战士小吴三人,以及对着空荡荡角落茫然呜咽的黄淘气。
“人呢?!”王铁柱要是在这里,肯定已经吼出来了。张抗美和小吴也是脸色煞白,立刻在舱内四处搜寻。但这密封舱空间有限,四周都是厚重的、没有任何缝隙的钢铁墙壁,除了他们进来时通过的那扇厚重的圆形气闭门,根本没有任何其他的出口、通风口或者暗门!
两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在这样一个完全密闭的钢铁房间里,平白无故地消失?!
一股比外面灰色毒雾更加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剩下的三人。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是纯粹的、无法解释的灵异事件!
“蒹葭!苏工!”小吴不甘心地拍打着冰冷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响声,回应他的只有空洞的回音。
陈岁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闭上眼睛,全力运转《仙家救贫术》,灵觉如同蛛网般向四周蔓延。然而,反馈回来的只有钢铁的冰冷和死寂,没有任何生命波动的痕迹。
就在这极度的困惑和不安中,陈岁安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种异样的声音——一种沉闷的、持续不断的“哗哗哗”水流声,似乎……来自于他们的脚下,或者说,来自于这个密封舱的外部。
他猛地睁开眼,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刚才我们不是在大坝的顶部吗?如果这个密封舱是固定的,外面应该是坝顶的空气,怎么现在听到的却是明显被水体阻隔、显得沉闷压抑的水流声?除非……
想到这儿,陈岁安突然茅塞顿开!
“这个密封舱……它根本不是一个固定的房间!”陈岁安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他指着脚下的钢板,“这是一个外部的升降机!一个巨大的、可以密封的电梯轿厢!”
张抗美和小吴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也猛地反应过来!
“对!没错!”张抗美用力一拍大腿,“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我们进入这个铁舱的这段时间,肯定有人在外部控制室启动了这台升降机!它正在下降,而且……降到了大坝最底层的水下!”
所以才会听到沉闷的水流声!所以观察窗外才一片漆黑(被水淹没)!
“那……那苏工和曹姐……”小吴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陈岁安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们两个的突然失踪,倒是有了一个极端合理的解释——她们根本不是‘消失’,而是在升降机下降过程中,到达某个楼层停靠时,从我们没注意到的、与这个舱体完美契合的另一扇门走出去了!”
这个推测虽然依旧惊人,但至少将事件从“灵异”拉回到了“机关”的范畴!
三人立刻走到那扇圆形气闭门前。陈岁安深吸一口气,用力握住冰冷的转轮,开始缓缓旋转。这一次,门轴转动得异常顺滑,似乎内部的锁闭装置已经解除。
“嘎吱——”
舱门被推开一道缝隙,一股比舱内更加寒冷、带着浓重水汽和铁锈味的空气涌了进来。门外,不再是坝顶的景象,而是一片朦胧模糊的昏暗中,弥漫着稀薄得多的白色水汽。
与之前那沉重、致命、带着苦杏仁味的灰色毒雾完全不同,这里的雾气虽然也阻碍视线,但至少呼吸起来没有那种刺痛和窒息感,只是感到极度的寒冷,呵出的气瞬间变成白霜。
陈岁安率先踏出舱门,脚下传来“咔哒”一声轻响。他低头看去,脚下是冰冷的铁板地面,上面覆盖着一层滑溜溜的白霜和薄冰。他试探着跺了跺脚。
“咚……咚……”
脚掌与铁板撞击的声音,并没有被吸收,而是产生了清晰的、带着悠长回音的声响!这声音在空旷的环境中回荡,传入耳中,给人一种置身于一个巨大无比、且内部结冰的封闭空间的感觉——就像一个庞大的冰窖!
他们,终于来到了这座神秘大坝的最底层,一个隐藏在水下与深渊之间的、充满未知与严寒的诡异世界。苏晴和曹蒹葭,很可能就在前方这片朦胧的冰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