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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呼海啸般的誓言,在港湾上空盘旋、激荡,最终沉淀为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数千道目光,如同被点燃的火炬,灼烧着空气。

那是一种混杂着狂热、崇拜与绝对服从的眼神。

郑成功平静地抬手,虚虚下压。

“哗啦——”

数千名铁甲儿郎整齐划一地起身,动作间带起的金铁交鸣,汇成一道钢铁的声浪。

没有一丝杂音。

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在见证了那足以颠覆世界观的神威之后,这支军队的灵魂,已经被彻底重塑。

郑成功转身,走向旗舰的指挥舱室。

他的脚步不快,却带着一种恒定的、无可动摇的节奏。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所有人心脏的鼓点上。

郑鸿逵、郑芝豹以及一众郑家核心族老,一言不发,紧随其后。

从甲板到舱室的这段路,气氛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海风吹过,却带不走众人身上那股因极度震撼而渗出的冷汗。

指挥舱内,巨大的《东南洋海图》铺满了整张长桌。

晨光透过舷窗,被悬浮在外的溟鲲周身那层柔和的青辉过滤,为舱室镀上了一层梦幻而神圣的光晕。

郑成功走到海图前。

他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落在了海图东南方,一个孤悬海外的巨大岛屿上。

“大员。”

他吐出两个字。

声音不大,却像两柄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头。

舱室内,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瞬间停滞了。

大员(台湾)。

荷兰人盘踞了数十年的巢穴。

红毛番在东方最坚固的堡垒,热兰遮城。

那是悬在所有闽海人心头的一根毒刺。

过去,郑家不止一次动过将这根刺拔掉的念头。

可每一次,当郑芝龙冷静地评估热兰遮城那坚固的棱堡、那上百门黑洞洞的炮口,以及荷兰东印度公司那源源不断的海上支援后,都只能无奈地放弃。

那是块啃不动的硬骨头。

是一座需要用无数郑家儿郎的性命去填,都未必能填平的血肉磨盘。

然而现在……

郑鸿逵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瞥向窗外。

那尊巨大的鲲,正静静地悬浮着,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不可能”三个字最极致的嘲讽。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莲子鱼雷在水下划出的死亡轨迹。

浮现出热兰遮城那坚固的城墙,在连绵不绝的莲子炸弹轰击下,如同沙堡般分崩离析的画面。

一股滚烫的战栗,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那不是恐惧。

是兴奋。

是一种即将亲手参与创造神话的,无与伦比的兴奋!

他向前一步,喉结剧烈滚动,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

“家主!”

“何时出兵?”

“末将……现在就去点齐兵马!”

这位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宿将,此刻眼中再无半分对伤亡的估算,只剩下对一场必胜之战的狂热渴望。

“不急。”

郑成功的手指,依旧按在“大员”那两个字上。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七叔,郑芝豹。

郑芝豹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那颗一生都在与银子和货物打交道的大脑,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大员。

蔗糖。

鹿皮。

与东洋、与南洋诸国的贸易中转。

那是每年数以百万两计的庞大利润!

过去,郑家只能通过合作,从荷兰人手里分一杯羹。

而现在……

郑芝豹的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贪婪的炽热光芒。

他仿佛看到的不是一座岛屿,而是一座堆满了金银,并且还在不断自行生长的宝山!

“家主!”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尖锐。

“大员岛土地肥沃,远胜过咱们福建的薄田!”

“若是……若是以丰饶之力滋养,再开辟几处海洋牧场……”

他不敢再说下去。

因为他算不出来。

那笔账的尽头,是足以让任何帝王都为之疯狂的财富。

“七叔看到的,是银子。”

郑成功淡淡开口。

“四叔看到的,是军功。”

他的目光扫过舱室内每一个神情激动的族老。

“而我看到的……”

“是人。”

他的手指,在“大员”的土地上,轻轻画了一个圈。

“是数以万计,在那里被荷兰人当做奴隶驱使、辛苦劳作,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汉家百姓。”

“收复大员,不是为了抢荷兰人的银子。”

“不是为了给郑家的功劳簿上再添一笔。”

“而是去解放他们。”

“是把仙师赐予的丰饶恩泽,带给他们。”

“是让那片土地,成为我华夏新秩序的第一块基石。”

“我要让天下人都看看,凡我郑家旗帜所到之处,带来的,究竟是恐惧,还是希望。”

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众人心中那股原始的、混杂着贪婪与杀戮的火焰。

却又点燃了另一种,更宏大,更炙热的东西。

郑鸿逵的脸颊涨红,他为自己刚才只想着军功而感到一阵羞愧。

郑芝豹也是浑身一震,眼中的贪婪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混杂着敬畏与深思的神色。

建立新秩序。

这四个字,比“称霸四海”更让他们感到灵魂的震颤。

“家主……”

郑鸿逵的声音变得沉稳,他躬身请示。

“请示下,此战,如何打?”

郑成功的手指,在海图上轻轻滑动。

“这不是一场战争。”

“这是一场宣告。”

他的手指点在热兰遮城的位置。

“溟鲲将封锁海面,荷兰人的任何船只,都无法靠近,也无法逃离。”

“莲蓬会将这座堡垒,一寸一寸地敲碎。”

他又指向岛屿的内陆。

“香蒲会清扫城墙上每一个敢于抵抗的士兵。”

“而我们的军队,将踩着莲叶,从海岸登陆,直接控制水源、粮仓,以及汉人村社。”

“我要的,不是一座被打成废墟的城堡,和一群被吓破了胆的奴隶。”

“我要的是一场伤亡最小,交接最平稳的解放。”

“我要让大员岛上的汉民,在第二天太阳升起时,看到的是为他们治愈伤病的活水,是结着长生仙果的神树,是游弋在他们海岸边,能让鱼群一夜之间肥硕十倍的神鲲。”

郑成功的声音,平静,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开始下达具体的命令。

“四叔。”

“你即刻整备一万精锐,以登陆、接管、维持秩序为首要目标。所有攻城器械,一概不用准备。”

“是!”

郑鸿逵轰然应诺,眼神中再无一丝疑虑。

“七叔。”

“你立刻组织人手,清点库房,准备好足够的粮食、布匹、药材。我们不是去抢劫,是去救济。同时,拟一份详细的方案,如何在接管大员后,以最快的速度,用丰饶之力,恢复并数倍提升其经济产出。”

“遵命!”

郑芝豹躬身领命,他感到自己的血都在燃烧。

这不再是做生意。

这是在执掌一地的创生!

“其余诸位叔伯,分头行事,准备好接管民政、安抚人心的一切事宜。”

“三日之后。”

郑成功的声音,为这场会议画上了句点。

“我们出兵。”

“让世界,见证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当所有人都带着满腔的狂热与使命感离去后,舱室内,只剩下郑成功一人。

高空之上。

朱慈烺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

他的身体,倚靠着无形的屏障,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支撑。

整个人,都仿佛飘在虚空之中。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解放。

秩序。

希望。

这些词,从郑成功的口中说出,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充满了力量。

他想起了京城。

想起了他的父皇。

想起了那些在奏折上为了一个官职、一片封地、一笔军饷而争得头破天日的文武百官。

大明的军队,若是去攻打大员,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皇帝会先和内阁、和六部扯皮三个月,讨论军费从哪里出。

将领们会为了谁当主帅,谁当先锋,而明争暗斗。

大军一路开拔,沿途的骚扰和盘剥,对百姓造成的伤害,恐怕比敌人还大。

然后,是一场血腥的、漫长的围城。

无数人死去。

最后,侥幸攻下城池,接踵而至的,便是疯狂的劫掠与屠戮。

那不是解放。

那是换了一群更凶恶的强盗。

“仙师……”

朱慈烺的声音,干涩得如同被风干的树皮。

“皇权……真的还有意义吗?”

他问出了这个大逆不道的问题。

因为他看到了一种,远比皇权更高效,更强大,也更……得人心的力量。

云茹的目光,始终平静。

她看着下方,那个站在海图前的年轻身影。

“皇权,是一种秩序。”

“它可以存在。”

云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缥缈的意味。

“但,当新的秩序行走于大地。”

“旧的秩序,便需要找到自己新的位置。”

朱慈烺浑身剧震。

他呆呆地看着云茹,又低下头,看着那个即将出征,去开创一个新世界的郑成功。

他忽然明白了。

仙师带他来这里,让他亲眼见证这一切,不是为了让他绝望。

而是为了让他,看清未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