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光。
如同稀释的蜜糖。
缓慢地浸润着荒野的轮廓。
驱散了后半夜最刺骨的寒意。
白玉找到的藏身处。
是远离废弃窝棚的一处天然浅凹地。
背风。
且被几丛茂密的、挂着霜花的枯草半掩着。
比那个漏风的窝棚更隐蔽。
也更安全一些。
他蜷缩在凹地最深处。
身上紧紧裹着那件属于白羽的旧外套。
经过一夜的逃亡与惊惧。
体力早已透支殆尽。
此刻被晨曦的微光与相对避风的环境包裹着。
浓重的疲惫终于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压垮了他强撑许久的意志。
他睡着了。
睡得很沉。
却并不安稳。
眉头紧紧蹙着。
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与污渍。
长长的睫毛偶尔会不安地颤动。
像被风惊扰的蝶翼。
他在做梦。
梦境光怪陆离。
一会儿是林北大学阳光明媚的图书馆。
他和白羽并肩坐在靠窗的位置。
哥哥修长的手指轻轻翻过书页。
偶尔侧过头看他一眼。
眼神温柔得像融化的琥珀。
阳光为他银白色的发丝镀上一层浅金。
连空气中都漂浮着书本和……哥哥身上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清爽气息。
一会儿画面又猛地碎裂。
变成化工厂地下那无尽的、粘稠的黑暗。
铁链摩擦的刺耳声响。
黑曜那冰冷戏谑的笑声如同跗骨之蛆。
还有星璃学姐肩头炸开的血色。
和她坠落时那句决绝的“走”。
“哥——!”
他在梦中无意识地呓语。
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慌。
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险些从凹地边缘滚落。
这一下。
将他从深沉的梦魇中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短暂的迷茫过后。
是迅速回笼的、冰冷的现实。
没有阳光。
没有图书馆。
没有哥哥温柔的注视。
只有荒野冰冷的空气。
枯草划过皮肤的细微刺痛。
和远处化工厂那如同墓碑般沉默的轮廓。
以及……
怀中那件被他紧紧搂着的、哥哥的旧外套。
他低下头。
将脸深深埋进那柔软的、带着洗涤剂淡淡清香和哥哥独特气息的布料里。
贪婪地。
用力地呼吸着。
仿佛这样。
就能从中汲取到一丝虚幻的温暖与力量。
梦中哥哥温柔的眼神与现实里可能的遭遇。
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像两把钝刀。
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但他没有再流泪。
只是更紧地。
抱住了那件衣服。
像抱住了生命中最后的浮木。
晨曦渐渐明亮起来。
天边泛起鱼肚白。
几缕金色的阳光挣扎着穿透云层。
洒在荒野上。
也落在他凌乱的银白发丝和苍白的侧脸上。
为他镀上了一层脆弱而朦胧的光晕。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
很久。
直到阳光变得有些刺眼。
直到身体的寒冷被一点点驱散。
直到……心中那片汹涌的悲恸与绝望。
渐渐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
更加坚定的东西。
他缓缓抬起头。
望向那片越来越明亮的天空。
望向远方那座开始苏醒的城市。
也望向……化工厂的方向。
眼神依旧带着疲惫与伤痛。
却不再空洞。
那里面。
重新亮起了一点微光。
不是仇恨的火焰。
而是……一种类似于“守护”的温柔决意。
他知道前路依旧黑暗。
遍布荆棘。
他知道自己力量微薄。
如同螳臂当车。
但他更知道。
他不能倒下。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
还有一个人。
需要他去守护。
需要他……带他回家。
他轻轻抚摸着怀中旧衣的布料。
指尖仿佛能感受到哥哥残留的体温。
“哥。”
他对着空气。
用很轻很轻。
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说道。
“别怕。”
“无论你在哪里。”
“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我一定会……”
“找到你。”
“带你离开。”
“我保证。”
阳光落在他清澈的眼底。
映出一种琉璃般纯净而坚定的光泽。
风掠过荒野。
拂动他额前的碎发。
像是无声的回应。
也像是……命运的叹息。
他知道。
从这一刻起。
他不再仅仅是为了复仇而活。
更是为了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灵魂相契的人。
为了他们曾经拥有。
并且必将再次拥有的……
那个小小的。
温暖的。
家。
他深吸一口清晨冰冷的、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空气。
感觉身体里似乎重新凝聚起了一丝力量。
他小心地将哥哥的旧外套折好。
珍重地放回背包。
然后。
站起身。
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和尘土。
目光再次投向化工厂时。
已经只剩下一片沉静的、如同北极冰川般的坚定。
暗黑的阴霾或许尚未散去。
但在他的心底。
那抹属于爱与守护的微光。
已经刺破重重迷雾。
为他指明了唯一的方向。
也是……
最甜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