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带来的短暂温暖与慰藉，如同冰原上燃起的篝火，微弱，却足以照亮彼此眼中残存的勇气。
然而，当他们不得不走出那座空旷的、如同避难所般的体育馆，重新踏入阳光下的校园时，那点微光立刻被现实冰冷的风暴吹得摇曳欲熄。
校庆的狂欢已然散去，但某种更加粘稠、更加无处不在的东西，却如同瘟疫般在校园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是流言。
是审视。
是毫不掩饰的指点和窃窃私语。
每一道投向他们的目光，都像是经过精心校准的探针，带着好奇、鄙夷、猎奇或者纯粹的厌恶，试图从他们身上挖掘出更多可供咀嚼的“细节”。
白羽紧紧握着白玉的手——这一次，不再是隐秘的指尖勾连，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种近乎宣告的、带着绝望的坚定。
他能感觉到白玉的手在微微颤抖，冰凉，汗湿。他能听到白玉努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那些目光和议论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在他的皮肤上，留下看不见却火辣辣的伤痕。胃里翻江倒海，喉咙发紧，但他强迫自己挺直背脊，面无表情地迎向所有投来的视线。
不能退缩。
不能示弱。
尤其是在白玉身边。
他必须成为那道挡在白玉身前，哪怕已经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墙。
回宿舍的路，变得无比漫长。
原本熟悉的林荫道，此刻仿佛变成了公开处刑的游街示众。
“看，就是他们……”
“真敢啊，还敢手拉手……”
“啧，也不嫌丢人……”
“学校怎么还不处理？”
一些声音并未刻意压低，清晰地钻进他们的耳朵。
白玉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他几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在了白羽身上，头垂得低低的，白色的发丝遮住了他的脸，也遮住了他可能再次决堤的泪水。
白羽能做的，只是更紧地握住他的手，用自己同样冰冷的手指，传递一丝微不足道，却已是全部的力量。
终于，煎熬般地回到了宿舍楼下。
凌雨和凌风正站在门口，脸色复杂地看着他们。显然，消息已经以光速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凌雨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侧身让开了路。凌风的目光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眼神里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但同样保持了沉默。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质问更让人难受。
他们上了楼，推开宿舍门。
熟悉的空间，此刻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和凝滞。
白玉几乎是立刻甩开了白羽的手，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冲到了阳台，背对着房间，肩膀微微耸动。
白羽站在原地，看着他那孤寂而脆弱的背影，心脏一阵抽痛。
他知道，白玉需要空间，需要独自消化这巨大的羞辱和压力。
而他，也需要。
他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摘下眼镜，用力揉着刺痛的眉心。
大脑一片混乱。
黑曜的下一步会是什么？
学校会如何处理？
同学们会如何排挤他们？
未来……他们还有未来吗？
一个个问题，像沉重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手机开始不间断地震动起来。
班级群、社团群……甚至一些他几乎不联系的人，都发来了或试探、或关切、或直接带着恶意的消息。
他没有点开任何一条，直接设置了静音，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
鸵鸟政策也罢，他现在没有精力去应对任何外界的噪音。
他现在唯一需要做的，是稳住自己，然后……稳住白玉。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流逝。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夜幕降临。
宿舍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投射进来一片片模糊而冰冷的光影。
白玉依旧站在阳台，一动不动，像是化成了雕像。
白羽终于站起身，走到阳台门口。
他没有立刻进去，只是隔着玻璃门，看着白玉被夜色勾勒出的、单薄而悲伤的轮廓。
“白玉。”他轻声唤道。
白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进来吧，外面冷。”白羽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白玉依旧没有动。
过了很久，久到白羽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他才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低低地开口，语气里充满了茫然和自我厌弃：
“哥……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白羽沉默着。
错了吗？
爱上自己的弟弟，是错的吗？
在世俗的规则里，是的，大错特错。
但在他的心里，那份感情，真实、炽热，是他灰暗生命中唯一的光。
他无法定义对错。
他只知道，他放不开手。
即使代价是身败名裂，是万众唾弃。
他走上前，站到白玉身边，与他并肩望着楼下灯火通明的校园，那片他们曾经以为可以自由奔跑、拥有无限未来的天地，此刻却仿佛布满了无形的荆棘。
“我不知道，白玉。”他最终给出了一个诚实的、无力的答案，“我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只知道……”
他顿了顿，侧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向白玉被泪水浸湿后更加清晰的侧脸线条。
“我不想失去你。”
这句话，轻得像叹息，却重得像誓言。
白玉猛地转过头，看向他。
黑暗中，他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闪烁着破碎而脆弱的光芒。
有感动，有委屈，有依赖，也有深深的恐惧。
“可是……我们会下地狱的，哥……”他声音颤抖，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的绝望。
“那就一起下。”白羽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平静得可怕，“至少，路上有你。”
白玉的眼泪再次无声地滑落。
但这一次，他没有再崩溃大哭。
他只是伸出手，重新抓住了白羽的手。
十指紧扣。
用尽全身力气。
仿佛要将彼此的生命线，牢牢地缠绕在一起。
风暴依旧在周围肆虐。
舆论的漩涡正在将他们拖向深渊。
但在这个小小的、昏暗的阳台上，在这片被孤立的风暴眼中。
他们握紧彼此的手，如同握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准备共同面对，那即将到来的、更加猛烈的惊涛骇浪。
地狱也好，深渊也罢。
只要身边是这个人，便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