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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其他类型 > 梅家三朵花 > 第1章 深圳的闯字(3)流浪者的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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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深圳的闯字(3)流浪者的闯入

酝酿了一整天的闷热终于在傍晚爆发。

铅灰色的云层压到城市屋顶,狂风卷起地上的纸屑和尘土,抽打着行人的脸。

紧接着,铜钱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噼啪作响,瞬间连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天地间只剩下喧嚣的水声。

小丽刚把收摊的面包车推进巷口简陋的雨棚下,浑身已湿透。雨水顺着发梢、衣角往下淌,冰冷地贴着皮肤。

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刚想冲进出租楼黑洞洞的门洞,巷子深处垃圾桶旁,一个蜷缩在墙角的黑影猛地攫住了她的视线。

那黑影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在滂沱雨声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像是什么受了重伤的动物。小丽的心莫名一紧,鬼使神差地,她顶着雨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个人。一个男人。头发纠结板结,糊满了泥污和枯叶,像顶着一丛肮脏的乱草。身上那件辨不出原色的衬衫早已破烂不堪,湿漉漉地贴在嶙峋的骨架上,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了青紫的淤痕和划伤。

他蜷缩着,双臂紧紧抱着自己,在冰冷的暴雨中瑟瑟发抖,牙齿咯咯打颤。

小丽的心沉了下去,一股怜悯混杂着厌恶涌上来。

深圳街头这样的流浪汉不少,大多是赌输了身家或惹了麻烦的。她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开,那男人却艰难地抬起了头。

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污垢,露出一张苍白、瘦削、布满胡茬,却异常熟悉的脸庞。那双曾经清亮、总是带着点书卷气的眼睛,此刻深陷在乌青的眼窝里,空洞、麻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恐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雨点砸在雨棚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却盖不住小丽脑中那根绷紧的弦突然断裂的脆响。她僵在原地,雨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才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志远?”

陈志远浑浊的眼珠迟缓地转动了一下,聚焦在小丽脸上。片刻的茫然过后,那双死寂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光亮,随即又被更深的羞愧和痛苦淹没。

他猛地低下头,把脸更深地埋进肮脏的臂弯,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

“小丽…小丽…是我…”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我完了…全完了…”

小丽站在瓢泼大雨里,浑身冰冷,血液却像是凝固后又猛地沸腾起来。

陈志远!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在校园林荫道上跟她畅谈理想、发誓要闯出一片天的陈志远!

那个几年前辞了工作,揣着工作后存下的一点积蓄和她省吃俭用攒下的几百块钱,头也不回先人一步奔向特区“淘金”的陈志远!

也不正经寻活干,一闷心思只想股市里淘金。没想到还真赚了钱,便挥金如土。

不想股市有风险,突然又亏得发疯起来,疯狗一样连小丽也砸,还弄个遗言,说学人家跳楼了!没想,竟然是已成为一个鬼话连篇的人。

股市打得头破血流,赌性印一点不改,混迹于地下赌场,以为凭自己学理工科的脑袋,应付那些初小毕业的绰绰有余,谁知道这场中黑幕更深,也更凶残,甚至可以要人偿命的。

……

如今,竟像条丧家之犬般蜷缩在污秽的垃圾旁!

巨大的荒谬感和撕裂般的痛楚狠狠攫住了她。

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她僵硬地伸出手,指尖触到他冰冷、颤抖的手臂。那触感让她猛地一哆嗦,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几乎要呕吐出来。

是厌恶眼前这个肮脏落魄的男人?还是厌恶那个曾经对他满怀期待、甚至偷偷憧憬过未来的自己?

“起来!”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雨中响起,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像淬了冰的刀子。

陈志远被她拽着胳膊,踉跄着站起来,身体虚弱得几乎站不稳。小丽不再看他,脱下自己湿透的外套,胡乱罩在他头上,勉强遮住那张让她心碎又作呕的脸。

她半拖半拽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出租楼黑洞洞的门洞,留下身后一片白茫茫的雨幕和喧嚣。

狭小的出租屋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廉价消毒水的混合气味。

小丽把陈志远推进狭窄的卫生间:“把自己洗干净!”她背过身,听着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愤怒、屈辱、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丝被强行唤醒的、她以为早已死去的怜悯,在胸腔里疯狂冲撞。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停了。陈志远裹着她唯一一条还算干净的旧浴巾,瑟瑟发抖地挪了出来。

热水冲刷掉泥污,露出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发紫。

曾经挺拔的身形只剩下嶙峋的骨架,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看着小丽,眼神怯懦、躲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怎么回事?”小丽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

陈志远猛地打了个哆嗦,双手死死攥着浴巾边缘,指节发白。他垂下头,声音破碎不堪:“…股票…我信了…信了那个‘股神’…他说…内部消息…稳赚…我把…把借来的钱…全投进去了…”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是走投无路的疯狂,“你知的,刚开始…真的赚了!翻倍!翻倍啊小丽!我以为…我以为能带你过好日子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瞬间跌落,变成绝望的呜咽,“…崩了…全崩了…假的…都是假的…钱没了…债主…天天堵门…砸东西…我…我…”

他再也说不下去,双手捂住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肩膀剧烈地耸动。他只说股市,不说自己还混迹于赌场!好赌者,百分之百没有真话,骗人,可以骗遍至亲好友。

小丽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股票!又是股票!

这个光怪陆离的特区,这个充满诱惑和陷阱的金钱游戏!它吞噬了阿芳的尊严,如今又彻底摧毁了陈志远,这个她曾经真心喜欢过的人。看着眼前这个崩溃痛哭的男人,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冰冷的愤怒席卷了她。

她该恨他吗?

恨他的贪婪愚蠢?

还是该可怜他?

可怜他被这吃人的浪潮碾得粉碎?

她沉默着,从墙角唯一的暖水瓶里倒了半杯温水,又翻出一包廉价的方便面,撕开,把干面饼放进杯子里,推到那张摇摇晃晃的小木桌上。

“先吃点东西。”她的声音干涩,听不出任何情绪。

陈志远抬起泪痕狼藉的脸,看着那杯冒着微弱热气的泡面,眼中闪过一丝卑微的感激。

他颤抖着伸出手,捧住那廉价的塑料杯,滚烫的温度透过杯壁传来,却暖不了他冰冷彻骨的身体和灵魂。

屋外,暴雨依旧不知疲倦地冲刷着这座喧嚣的城市,仿佛要洗刷掉所有的污秽和不堪。

出租屋里,只有陈志远吸溜泡面的声音,和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沉默。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镇上最早以应届生考上大学的人,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

曾经的文学青年,曾经的甜蜜情感,过眼云烟一般!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