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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其他类型 > 浮世金钗录 > 第72章 功名成就初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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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八,金陵城迎来了今冬第一场雪。细雪如絮,纷纷扬扬地落在青瓦白墙之间,将整座城池装点得素净雅致。城西济安堂门前早早排起了长队,求医问药的百姓踩着薄雪,呵着白气,却无一人抱怨。

“宋大夫天不亮就起来熬药了,大家稍安勿躁。”药童提着热气腾腾的药壶从后院出来,笑着安抚众人。

济安堂内,宋青书刚为一位老妪施完针。他年不过三十,眉目清朗,一袭半旧的青衫洗得发白,却格外整洁。此时他正专注地写着药方,晨光透过雕花木窗照在他沉稳的侧脸上。

“这帖药先拿回去,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服一次。”他将药方递给老妪,又从柜台下取出一包干粮,“天寒地冻,老人家路上充饥。”

老妪颤抖着手要掏钱,宋青书轻轻按住:“诊金昨日李老爷已经代付了。”

待老妪千恩万谢地离去,药童凑过来低声道:“师傅,哪来的李老爷代付?”

宋青书继续整理着药柜,温声道:“善心人无处不在,何须追问姓名。”

这一幕,恰被停在街角的一顶锦缎软轿中人看在眼里。沈云裳轻轻放下轿帘,指尖在暖炉上摩挲,眼中泛起复杂情绪。今日她是借为贾老夫人抓安神药的由头,特意绕道来此。自从上月贾世清欲重金聘请宋青书做府医被拒后,她就想亲眼看看,这个昔日破庙中与她分食一个馒头的少年,为何宁愿守着这清贫医馆,也不愿踏入贾府富贵之门。

“夫人,可要现在去抓药?”丫鬟轻声问道。

沈云裳摇摇头:“再等等。”

她忆起今晨离开贾府时,贾世清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既然要去济安堂,不妨好好看看你那故人是如何悬壶济世的。这世上哪有不图利的商人?他今日清高,不过是待价而沽。”

这话如一根刺,扎在她心头。

一、杏林春暖植仁心

宋青书的医者仁心,并非与生俱来。

十岁那年,淮南瘟疫肆虐,他随师父玄明道长南下救治。途经一座县城,只见富户们紧闭门户,药铺药材价格飞涨,而穷苦人家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痛苦离世。

在城郊破庙中,他们遇到一对染病的母子。孩子高烧不退,母亲将仅剩的米粥全喂给了孩子,自己已饿得奄奄一息。玄明道长毫不犹豫地将随身干粮分给她,连夜采药救治。

“师父,我们粮食也不多了。”年幼的宋青书担忧道。

玄明道长摸着孩子的额头,轻声道:“青书,你记住,医者悬壶济世,不论贫贱。见死不救,何必行医?”

那夜,玄明道长自己也染上了瘟疫。临终前,他拉着宋青书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医者...心要善,术要精...宁可架上药生尘,但愿世间人无病...”

这句话,成了宋青书一生的座右铭。

五年后的一个寒冬,已学医有成的宋青书独自进山采药。在破庙避雪时,他发现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少女蜷缩在角落,额头发烫,已是半昏迷状态。

那便是十五岁的沈云裳,因家道中落,被迫投亲不着,流落至此。

宋青书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棉袍脱下给她披上,用仅剩的药材熬了退热汤药,把随身干粮一块块喂给她吃。深夜风雪交加,破庙四处漏风,他怕她冻着,便一直守在旁边添火,将自己的体温渡给她。

沈云裳次日清晨醒来,看见的是少年冻得通红的双手仍稳持银针为她施针,他眉睫上结着霜花,嘴角却带着温暖的笑意。

“为何救我?”她虚弱地问。

“见死不救,何必学医?”他答得理所当然,将最后一粒米粮放入她手中,“吃吧,我方才在庙后摘了些野果,已经饱了。”

可她分明看见,他腰间的水袋早已空空如也。

而就在同一个寒冬,年轻的贾世清正在商场上初露锋芒。他刚完成一桩漂亮的生意,以次充好将一批霉变的药材卖给灾民营,赚得第一桶金。伙计担忧地问:“少爷,这批药材怕是会吃出人命。”

贾世清清点着银票,头也不抬:“乱世之中,各安天命。他们没钱买好药,怪得了谁?”

二、金玉满堂藏祸心

贾府这几日张灯结彩,为即将到来的皇商遴选做准备。庭院中的红梅开得正盛,却被过分奢华的绸缎装饰衬得俗气。

贾世清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指尖划过账本上惊人的利润数字,唇角满意地扬起。身为江南首富,他掌控着金陵城大半的丝绸、茶叶生意,如今又将手伸向了药材行业。

可是目光扫到窗外时,他不经意间想起今晨沈云裳梳妆时的神情——那般疏离淡漠,仿佛她始终是那个在破庙中宁可饿死也不肯低头乞讨的孤女。即使成婚三年,他给予她锦衣玉食、珠玉满头,却从未真正得到过她的心。

“老爷,漕运的刘大人到了。”管家的通报打断他的思绪。

贾世清立刻换上热情的笑容迎出去。酒过三巡,他使个眼色,仆人抬上一箱珠宝古玩。

“刘大人,只要拿下皇商资格,日后好处不尽。”贾世清亲自为对方斟酒,笑容意味深长。

他太熟悉这等交易,就像熟悉如何用一纸婚书困住沈云裳——在她父兄获罪时施以援手,换来她心甘情愿踏入贾府为妾。他以为自己赢得彻底,直到成亲那晚,他掀开盖头时,分明看见她腰间还系着那个洗得发白的旧药囊。

那是宋青书当年所赠,她始终贴身戴着。

“老爷,济安堂那边...”送走刘大人后,管家低声禀报,“宋大夫今日又免了十几个穷鬼的诊金。”

贾世清冷哼一声:“装模作样!派人继续盯着,我就不信他真能一辈子清高。”

三、医者仁心证菩提

济安堂这几日病人格外多,宋青书常常忙到深夜。

这日午后,医馆来了一位特殊病患。老人衣衫褴褛,双腿溃烂化脓,恶臭让等候的病患纷纷掩鼻退避。

“这气味...怕是传染病啊!”有人惊慌道。

“大家别慌。”宋青书温声安抚,亲自上前搀扶老人到内间,“老人家,这边请。”

他毫不嫌弃地为老人脱下脏污的裤袜,打来温水仔细擦洗,小心剔除腐肉。药童担忧地递上姜片:“师傅,含这个避避秽气吧。”

宋青书摇摇头:“病患已痛苦不堪,我们若还嫌恶,岂不雪上加霜?”

他连续三日亲自为老人换药,分文不取。第四日老人痊愈,才道出身份——竟是隐居多年的御医后人陈墨言。为答谢救治之恩,他将祖传的“金针渡穴”秘术倾囊相授。

“老夫云游多年,见过名医无数,如宋大夫这般仁心仁术的,实属罕见。”陈墨言临走前感慨道。

此事传开,济安堂名声更盛。金陵城中人人皆知,济安堂的宋大夫医术高明,更难得的是仁心济世,穷苦人家看病分文不取,富商权贵重金相邀却屡屡碰壁。

消息传到贾府,贾世清在书房摔碎了一个青玉镇纸:“运气罢了!那老御医分明是我先请的,竟被他捡了便宜!”

他怒气冲冲地来到沈云裳的院子,却见她正对窗刺绣,腰间那个旧药囊格外刺眼。

“整日戴着这破烂玩意,我贾府缺你金银珠宝了吗?”贾世清一把扯下药囊,狠狠摔在地上。

沈云裳静静捡起,轻轻拍去灰尘:“老爷若看不顺眼,何必来我这院子?”

贾世清被她这话噎住,怒气更盛:“你别忘了,是谁在你沈家落难时伸出援手!若不是我,你早流落街头了!”

“妾身从未敢忘。”沈云裳语气平静,眼神却飘向窗外,越过重重高墙,不知望向何方。

这种神情贾世清再熟悉不过——成婚以来,她对他恭敬顺从,却总在不经意间露出这种疏离的眼神,仿佛她的灵魂从未真正属于这个金雕玉砌的牢笼。

四、锦绣丛中寂寞深

夜深人静时,沈云裳常对烛独坐。贾世清予她锦衣玉食,却总在每次赏赐后强调:“你要记得,这一切都是谁给的。”

她忆起去年元宵灯会,贾世清为显阔绰,命人买下整条街的花灯。流光溢彩中,他却匆匆拉着她穿行而过:“这些玩意,看看便罢。”

当她驻足在一盏素净的荷花灯前时,他不耐烦地催促:“这些廉价物什,也值得你看?”随即命人搬来一盏镶满珍珠宝石的宫灯,“这才是配得上你的。”

可她永远记得,很多年前的上元节,宋青书用仅有的几文钱买了一盏最普通的纸糊河灯,陪她走到江边,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将灯放入水中。

“你许了什么愿?”那时她问他。

宋青书望着顺流而下的点点灯火,轻声道:“愿天下人免于病痛。”

灯火映着他认真的眉眼,在她心中,比满江华灯更加璀璨。

“夫人,该喝药了。”丫鬟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唤醒。

沈云裳看着那碗昂贵的滋补药汤,忽然问道:“你说,济安堂今日可忙?”

丫鬟笑道:“听说宋大夫今天又义诊,病人从街这头排到那头呢。”

沈云裳端起药碗,又放下:“去把我那对翡翠镯子拿来,明日典当了,匿名捐给济安堂。”

“夫人!那可是您的嫁妆...”

“去吧。”她语气坚决,“放在我这里,不过是蒙尘罢了。”

五、善恶到头终有报

转年春天,贾世清终于如愿夺得皇商资格。庆典那日,贾府宾客盈门,笙歌不绝。他特意命人将庆典设在可遥望济安堂的临街高楼上,仿佛要向那个不肯屈就的大夫示威。

席间,他志得意满地宣布已买下城东百亩药田,将要垄断金陵药材市场。宾客们纷纷奉承,说他“仁心济世”,他欣然接受,全然忘了自己刚将药价抬高了三成。

沈云裳称病未出席庆典,独自在房中整理这些年来暗中收集的证据——贾世清贿赂官员、以次充好、欺行霸市的罪证,甚至还有他当年陷害沈父的密信副本。

她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

一个月后,春雨绵绵的夜晚,一队官兵突然包围了贾府。贾世清当时正在宴请漕运官员,酒杯尚未举起,就被闯进来的官兵按倒在地。

“你们可知我是谁?”他挣扎着怒吼。

为首的官员展开圣旨:“贾世清接旨!尔欺君罔上,在贡茶中掺入禁药,贿赂官员,垄断市场,罪证确凿...”

原来,他为讨好权贵,竟在进贡的茶叶中掺入西域罂粟,使饮者成瘾,以此巩固生意。此事被对家查知,连夜上奏朝廷。而在搜出的罪证中,竟有他早年陷害沈父的密信。

贾世清被押出大厅时,猛地看见站在廊下的沈云裳。她撑着油纸伞,素衣而立,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是你?!”他目眦欲裂。

沈云裳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你忘了我兄长在刑部当差。”

这些年来,她隐忍不发,暗中与兄长收集证据,只待时机成熟。贾世清总以为掌控一切,却不知最致命的刀始终藏在身边。

六、尘埃落定见本真

贾府抄家那日,宋青书正在城郊义诊。得知消息时,他刚为一个难产的妇人接生完。顾不上休息,他立即背起药箱要进城。

“师傅,贾府倒台,与咱们何干?”药童不解。

“沈姑娘...贾夫人她...”宋青书话未说完,却见医馆门外站着一个素衣荆钗的女子,正是沈云裳。细雨沾湿了她的发梢,她却浑然不觉,仿佛回到多年前破庙中那个孤女。

“我来还这个。”她解下腰间药囊,双手递还,“这些年的执念,该放下了。”

宋青书却没有接,反而将药囊重新系回她腰间:“何必还?它本就是你的。况且,行医济世,正需要这样的吉祥物。”

他的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手,两人皆是一怔。斜阳穿透雨幕,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日后有何打算?”他轻声问。

沈云裳抬眼看他,眼中闪着多年未有的光彩:“行医济世,可还缺个帮手?”

七、浮生若梦悟真谛

贾世清流放前夜,狱卒听他反复念叨:“我算尽一切,为何...为何...”

为何?或许从他以婚姻为交易、以人性为代价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结局。他得到人却得不到心,犹如强摘的花朵,纵使插入金瓶,也难逃枯萎。而宋青书种下的是一颗种子,历经风霜,反而开出最动人的花。

三年后,有人在江南某地见过宋青书和沈云裳。据说他们开了间医塾,夫妻二人不仅治病救人,还收徒授艺,在瘟疫来袭时日夜不休地救治百姓。

也有人说他们在边关随军行医,沈云裳以女儿身亲赴战场救治伤员,宋青书则改良了伤兵救治之法,活人无数。

唯一确定的是,金陵城的济安堂始终开着,无论贫富,一视同仁。堂前那副“宁使架上药生尘,但愿世间人无病”的对联,在岁月洗礼中愈发醒目。

又是一个腊月十八,细雪依旧。济安堂内,宋青书正在教导学徒辨认药材,沈云裳在旁为贫苦孩童分发冬衣。风吹过她鬓角早生的白发,却吹不散两人相视而笑时眼中的暖光。

精明算计,终是镜花水月;老实本分,反得地久天长。这世间事,从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