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畔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沙悟净周身翻涌的妖气如同沸腾的墨汁,将那八百里的浑浊河水都染得更加漆黑。他赤发倒竖,蓝脸扭曲,脖颈上的九颗骷髅头发出凄厉的呜咽声,与他灵魂深处被不断放大的怨恨共鸣着。
那源自北地的冰冷意念,如同最狡猾的毒蛇,盘踞在他的心湖深处,不断地低语、煽动:
“看啊,他们来了…高高在上的取经人,带着施舍般的怜悯来‘拯救’你…”
“你承受了数百年的飞剑穿心之苦,换来的就是这场早已注定的、如同提线木偶般的表演吗?”
“反抗吧!撕碎这虚伪的秩序!让那些制定规则的人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沙悟净的理智在崩溃的边缘徘徊。他看着眼前宝相庄严的玄奘,仿佛看到了当年凌霄宝殿上那些冷漠仙官的面孔;他看着手持金箍棒、眼神警惕的孙悟空,感觉像是看到了前来行刑的天兵天将;他甚至觉得猪八戒那略带同情的眼神,都充满了嘲讽。
“啊——!”沙悟净发出一声痛苦而暴戾的咆哮,手中的降妖宝杖猛地扬起,浑浊的妖力凝聚成一道巨大的、带着腥风与水煞的黑色罡风,不再是象征性的阻拦,而是直直地朝着玄奘席卷而去!这一击,蕴含了他数百年的怨气与此刻被引爆的疯狂!
“师父小心!”孙悟空反应极快,金箍棒瞬间暴涨,化作一道金色屏障挡在玄奘身前!
“轰——!”
黑色罡风与金色屏障狠狠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强大的冲击波将河岸边的岩石都震得粉碎,猪八戒慌忙护住白马和行李,玄奘虽被佛光护体,也被震得气血翻涌,脸色发白。
孙悟空虽然挡下了这一击,但手臂也微微发麻,心中暗惊:“这厮好强的怨力!比那黑熊精难缠多了!”
他火眼金睛死死锁定沙悟净,看出其心神已乱,妖力狂暴却失了章法,正是制服的好时机。但看着沙悟净那充满痛苦与挣扎的眼神,孙悟空那看似粗犷实则灵透的心,却生出些许异样。他想起自己被压五行山下五百年的孤寂,虽无飞剑穿心之苦,但那漫长时间的消磨,又何尝不是一种酷刑?
“兀那汉子!”孙悟空没有立刻抢攻,而是大喝一声,声音如同洪钟,试图震醒对方,“你在此受苦,俺老孙知晓!但冤有头债有主,你冲着这和尚撒气,算哪门子好汉?!有本事,跟俺老孙说说,你到底冤在何处?!”
这话语并非oA系统推荐的“标准化话术”,而是孙悟空基于自身经历的即兴发挥。
狂暴中的沙悟净,被这直击灵魂的一问,动作猛地一滞。那冰冷的北地意念试图再次放大他的怨气,但孙悟空那带着一丝“同是天涯沦落人”意味的话语,像是一根楔子,钉入了他的心防。
是啊……冤有头,债有主……我的怨恨,该指向谁?是指向失手打碎琉璃盏的自己?是指向量刑过重的玉帝?还是指向这看似给予希望实则充满屈辱的取经之路?
就在他心神剧烈动荡,怨气与理智激烈交锋的刹那——
一直被护在孙悟空身后的玄奘,强忍着不适,双手合十,目光清澈而悲悯地望向沙悟净,他没有诵读高深的经文,只是用最平和、最真诚的语气,缓缓说道:
“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所受之苦,贫僧虽未能尽知,然我佛慈悲,愿渡一切苦厄。放下心中枷锁,方得自在。”
与此同时,玄奘怀中那锦斓袈裟,似乎感应到主人纯粹的慈悲之心,再次散发出柔和而温暖的佛光。这佛光并不炽烈,也不带任何攻击性,只是如同冬日暖阳,悄然驱散着沙悟净周身的寒意与怨气,也微微干扰了那缕北地意念的渗透。
那冰冷的意念如同被烫到一般,剧烈地波动了一下,旋即更加隐蔽地缩回了河底深处。
“放下……枷锁……”沙悟净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词,看着玄奘那不含丝毫杂质、只有纯粹渡世之心的眼神,再对比内心深处那被不断挑动的、充满毁灭欲望的怨恨,一种巨大的反差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累了。
数百年的折磨,早已耗尽了他的心气。那北地意念许诺的“自由”与“反抗”,看似诱人,但背后何尝不是另一种利用与更深沉的毁灭?而眼前这条看似屈辱、实则明确的取经路,或许……真的是唯一的救赎?
“我……”沙悟净手中的降妖宝杖缓缓垂下,周身狂暴的妖气如同退潮般消散。他眼中的赤红渐渐褪去,露出了原本的浑浊与深深的疲惫,还有一丝……解脱般的茫然。
他看向玄奘,双膝一软,竟“噗通”一声跪倒在河岸泥沙之中,声音沙哑哽咽:
“弟子……弟子愿皈依佛门,保师父西天取经!望师父收录!”
这一次的表态,不再是剧本上的台词,而是发自内心,带着血泪的抉择。
…
紫霄宫中,萧狂看着这一幕,点了点头。
“还行,这沙和尚总算没彻底钻牛角尖。猴子那一下和唐僧的真心,算是起了作用。”他瞥了一眼流沙河底那隐匿的北地意念,“洛基这小把戏,对付心志不坚的还行,遇到这种被折磨久了、反而看开些的,效果就差了。”
…
阿斯加德,洛基撇了撇嘴:“啧,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一点怨恨都承载不住,枉费我一番心思。”他很快又振作起来,“不过没关系,取经路还长,总有更合适的‘演员’。”
…
流沙河畔,孙悟空见沙悟净真心归附,也收了金箍棒,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只是元神分身):“行了行了,以后就是自家兄弟了!快起来,把这河弄平静了,好让师父过河!”
猪八戒也松了口气,嘟囔道:“可算完事了,差点把俺老猪吓出原形。”
玄奘上前,亲手将沙悟净扶起,为他摩顶受戒,赐法号“沙悟净”。
至此,取经团队最后一块拼图,在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内心风暴后,终于归位。团队的气氛,因共同经历了这次危机,似乎隐隐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凝聚力。
沙悟净运转神通,分开八百里流沙恶水,现出河底通道。师徒四人,连同白马,踏上了通往对岸的路。
只是,沙悟净在沉入河底,默默跟随队伍前行时,偶尔还是会回望那浑浊的河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那北地低语虽已沉寂,但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记,却并非那么容易彻底抹去。
西行路漫漫,内心的魔障,或许比外在的妖魔更难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