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乐文小说!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六月初,琉璃厂方圆几里骤然被官兵封了个严实。商户们倚着门框叹气,这戒严令一下,连只麻雀都飞不进来,生意自然断了流。可官面上的文书写得冠冕堂皇,“肃清奸宄,整顿风气”。

只有警局上下晓得,症结在西街口那座永兴寺。这二百年的古刹早没了香火气,自打纪晓岚奉旨修四库全书起,琉璃厂成了文脉汇聚之地,僧人们便陆续散了。如今正殿的金身佛像落着灰,前后两进院子全是新式报业的天下。

后院十几个报业作坊,前院门楣上挂着《京华风评》《时政摘要》等二十多家报馆的铜牌,更有三家“派报社”专司发报。每日天蒙蒙亮,这里就挤满了挎着布包的报童。

常灏南握着戒严令心知肚明,所谓查缉犯罪不过是个幌子,真正要掐住的是各家报社即将刊发的消息!尤其是关于北洋政府与外蒙、毛熊签订密约的内幕。

他虽奉命行事,却特意嘱咐手下:“各处巡警需牢记三点:报童不许刁难,商户不得骚扰,见了主编先生们恭敬些。”

那些巡警都是人精,私下嘀咕:“为难孩子能捞着什么?穷得叮当响还落个骂名。商户倒有油水,可这琉璃厂的买卖,咱们碰不得……”话到这儿总要咽回去半句。

这琉璃厂不同别处,实则是京城最大的洗钱窟。来京办事的各处官员深谙“囊中无钱休进京”的道理,但明目张胆收受银钱到底不体面,还容易惹祸上身。

于是催生出这般精妙的规矩:若某位大人要办寿宴、娶姨太太,或公子要进学,早有门人放出风声:“王大人近来痴迷明代书画”。

不出半天时间,琉璃厂的古玩铺子里便会出现一幅难寻的明代大家字画,标价二万大洋。远超此类作品实际成交,看似十分荒谬,但不愁买家。

求办事的官员心领神会,当即重金买下,捧着锦盒登门道贺。待宾客散尽,掌柜的趁着夜色从后门溜进府邸,将银票如数奉上,只留一二千大洋作为“保管费”。一桩权钱交易,就这样在墨香纸韵间洗得干干净净。

这是京城里心照不宣的规矩,正因如此这些臭脚巡根本无需常灏南提醒,他们绝不敢逾越雷池,去触这个霉头。谁知道掌柜背后站的是谁?他们心里那本账,算得比谁都清楚。

至于那些报社主编,巡警们更是敬重有加,不敢有半分怠慢。在这京城之地,乃至整个天下,读书人始终享有崇高的地位。

在寻常百姓眼中,这些秉笔直书的主编,便是民间的“御史大夫”。他们不惧权贵,以笔为剑,用近乎“死谏”的决绝,痛陈时弊,鞭挞腐恶,为沉默的大多数发出呼喊。他们是为民请命的义士,自然赢得万民敬仰,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为难他们,定要遭千夫所指。

千百年来,底层百姓的苦楚如同暗夜行路,只能自己咬牙硬撑。他们卑微地期盼着,盼哪一天能有一位青天大老爷降临,能为他们主持公道,说上一句暖心的话。

如今,这报纸上的白纸黑字,仿佛就是那期盼已久的声音。它道出了市井的艰辛,揭开了官场的黑幕,替那些无处申告的灵魂呐喊。

因此,在百姓心中,这报社、这主编,便被捧上了神坛,获得了至高无上的尊崇。这是底层的唯一希望,怎可能让这些臭脚巡随意欺压。

常灏南的能耐,不是光去东瀛读了两年书来的。是从他跌宕起伏的经历里一点点淬炼出来的。他生于官宦之家,自幼浸淫在官场的规矩与门道里。

那些寻常人需要撞得头破血流、甚至栽了大跟头才能勉强悟出的道理,于他而言,却是打小耳濡目染的常识。这份眼界与见识,可谓无价。

而且家道中落,他又真切地尝过穷困的滋味,曾在市井茶馆里混迹,看尽人间百态。庙堂的规矩他懂,江湖的辛酸他也明白。

这般起落,造就了他为人处世的独特“圆润”。既不失官家子弟的格局与手腕,又深谙底层生存的逻辑与无奈。

他深知,若让手下这群人捞不到油水,他们必定怠工敷衍。于是,他精准地三管齐下,既要部下用心办事,更要他们按照自己的章程来。

首先,以利慰人,暖其肠胃。他将从蒙古王爷手上得来三百头肥羊,圈在城外,每日宰杀四头,准时送往各处的巡逻点。

从此,弟兄们清晨有热腾腾的羊杂汤暖身,午间有鲜美的羊肉汤面果腹,入夜还能围坐一桌,享用暖意融融的羊肉粉丝锅。口腹之欲被满足,怨气自然就消减了大半。

其次,以功导人,明其目标。他明确下达了抓捕指令:专查那些没有正经身份、却深居简出的神秘人物。

这类人,不是亡命的流寇,便是盗掘古墓的“土夫子”。抓捕他们,是实打实的功劳,上报起来底气十足,也让此番大动干戈的封锁,有了足以对外交代的理由。

最后,以赏励人,激其斗志。他设立了清晰的赏格:但凡擒获真正的犯人,便依其罪责轻重,或给予提拔,或发放重赏。这奖励的力度颇大,足以让底下的人眼红心热,一个个卯足了劲儿,只想建功立业。

这三条举措一经施行,真可谓立竿见影。底下的人既得了实惠,又有了盼头,个个都像上了发条一般,排查起住户来格外卖力。不过两三日工夫,收获便接踵而至。

这也难怪,琉璃厂是什么地方?乃是北方首屈一指的古玩集散地。三教九流汇聚于此,别的不敢说,那些身上还带着泥土腥气的“土夫子”绝少不了。巡警们按图索骥,几乎一抓一个准。

不出三日,便有十余名“土夫子”被从各个角落里揪了出来。常灏南深谙民心向背之道,特意命人押解这串犯人游街示众。

队伍前头鸣锣开道,犯人垂头丧气地走在中间,身后则跟着一车车查获的赃物。这番景象落入百姓眼中,舆论风向顿时为之一变。

大家都觉得警局此番是在雷厉风行地办正事、除祸害,而非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