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坐饮酒,林公子照旧满腹牢骚。“这北洋政府当真没救了!竟把青岛那个徐某迎回来做了高官。这等前清遗老能成什么事?老东西还三推四请,摆足了架子。待东瀛人打了过来,他跑得比谁都快,嘴上却说什么“勉为其难”,简直不知廉耻!”
宋少轩一听便知说的是那位厚颜无耻的老官僚,摇头轻叹:“这步棋既已落下,往后怕是连环计要接踵而至了。”
“你也看出来了?”林公子冷笑,“那老贼一回京就穿戴整齐,顶着红翎官帽进宫叩首。你说可笑不可笑?如今官府又开始行杖刑,各地课本竟重新加入八股文。眼看着世道倒行逆施...什么共和民主,全是骗人的把戏!”
“不必太过悲观,”宋少轩温言劝慰,“世事未必就这般糟糕,总会有转机的。”
“转机?”林公子嗤之以鼻,“你当他是什么人?此人工于心计,简直是当代曹操!再看我们革命党?不过如梁山好汉,全凭一腔热血聚在孙先生麾下。可众人各怀心思,有的想招安,有的要占山为王。最终被他逐个击破,四百多名议员以“危害政务”之名遭罢黜,议会解散,约法废除。转头又召集名流重开议会,这般掩人耳目的手段,他玩得驾轻就熟。好一招偷天换日!眼看就要到天坛祭天了,我看他是要黄袍加身了!”
这是一段荒唐闹剧,所幸终究未能长久,倒行逆施之徒终致众叛亲离,不到三月光景便草草落幕。
宋少轩深知,对林公子这般早年投身革命的热血志士而言,亲眼目睹理想沦落至此,心中创痛远非常人所能体会。
“莫再提了,喝酒。”宋少轩举杯相邀,此刻唯有醉乡能暂解千愁。
“且慢,”林公子忽地抬眼,“”你究竟如何惹上那些浪人?所为何事?若是方便,可否与我说上一说?”
“唉,此事说来话长。”宋少轩略作沉吟,便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
林公子凝神静听,目光在宋少轩脸上停留良久,终是叹道:“你做的这些,比我有意义得多。但此事你处理得不够干净。照你这般说法,恐怕并非浪人私怨,而是东瀛浪人组织已盯上你了。触及他人利益,那是鱼死网破都要动你的!你得寻个得力帮手,否则太过危险。特别是两位夫人临盆在即,若被他们挟持为质,后果不堪设想。”
宋少轩长叹一声:“这些时日我也为此事寝食难安。孩子尚未出生,即便顺利生产,若他们有心,真有可能被他们掳去。历时,我必受制于人。可天地茫茫,何处才是安身之所?”
林公子目光灼灼,忽然倾身向前,“你可愿应我一事?”他眼底翻涌着宋少轩从未见过的赤诚,“此生只做利于华夏之事,若你点头,我即刻召集旧部,护你全家周全。”
宋少轩心头剧震。他深知眼前这人曾是暗杀组织的幕后枭雄,手段之狠辣绝远非汪兆铭之流可比。更难得的是此人心思缜密,智计超群。这般人物竟投身专研命理之术,实在暴殄天物。如今得他相助,恰似潜龙入海,诸多困局皆可迎刃而解。
“我立誓!“宋少轩毫不迟疑,脱口而出,“此生必为华夏崛起鞠躬尽瘁!”
林公子凝视他良久,似要看透这誓言背后的真心。终于,他眼底寒冰渐融:“既如此,你践行诺言一日,我护你一日周全。但若背誓……”他指尖轻叩桌面,声若寒刃,“我必取你性命。”
“一言为定!”宋少轩伸出右手。两双手紧紧相握,窗外夜色阑珊,饭菜已冷,但一个盟约,却温暖了两人的心怀。
二人正说话间,忽闻外头人声鼎沸。宋少轩放下酒杯与林公子步出茶馆,只见街面上乱哄哄围作一团。宋少轩拉住一个相熟的街坊问道:“老陈,这是闹的哪一出?”
“哎哟,宋掌柜,您还不知道呢?报纸都登出来啦。那些贝勒爷们闹起来了!说大帅要行祭孔大典。那可是皇上才能做的事。他们这是骂他谋朝篡位呐!”那人拍着腿连连咂舌。
“呵,由着他们闹去,”宋少轩不以为意,“这些人成不了气候。”说着便与林公子回到雅间继续对酌。
此时庆云楼上的范五爷已喝得酩酊大醉,踉跄着起身下楼会账。他提笔在账册上画了个圈,随手撒下一把银元:“爷乏了,今个菜不错,赏了。额呵呵,喝多了,我得回去歇着了。“
“范五爷赏大洋十二块~~”掌柜的清点后拖长调子唱喏,“五爷您慢走,下回再来!”
在一片奉承声中,范五爷歪歪斜斜地登上新买的福特汽车,吩咐司机打道回府。
车子驶过几个路口,忽被贝子爷富祥拦下:“五哥,我远远一看就是您的车,您怎么没跟着来啊?”
“呵呵呵...祥子,上哪儿去啊?”范五爷醉眼朦胧地认出是熟人,含糊问道。
“哎哟!您还不知情?那厮要在天坛祭孔,报纸都登遍了!您哥哥联合好几家王府正要进宫讨说法呢。多少人都去了,您不去瞧瞧?”富祥诧异地扭过头去一拍手,仿佛听见什么稀罕事。
“是...是吗?那...那我也得去?”范五爷舌根发硬,直愣愣瞪着眼。
“您还能不去?快随我来!”富祥不由分说拽着他就走。范五爷迷迷糊糊跟着往前蹭。
谁知刚到宫门外,就见人群抱头鼠窜,早没了方才的气势。富祥见状顿时泄了气,扭头就要溜。
一列卫队持枪冲出,为首军官厉声呵斥:“闹什么闹!平日里不与你们计较,倒蹬鼻子上脸了!”
正要收队,却见个醉汉瘫在地上鼾声如雷。军官冷笑:“连醉鬼都来凑热闹,这前朝亡得真是不冤。来人!把他押下。正愁没人杀鸡儆猴,算他倒霉,就拿他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