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皮裤套棉裤,必定有缘故”。朝廷覆灭前,曾发生三件影响深远的大事,为将来许多大事埋下伏笔。
其一,宣统三年,全国因保路运动陷入动荡,毛熊趁机煽动外蒙独立,直接影响了日后的局势。
其二,正是这一时期,教员加入北洋新军第二十五协,成为一名普通士兵。这段军旅经历,也为他后来的革命生涯埋下了早期伏笔。
其三,时间可追溯至宣统二年年底,毛熊控制的中东铁路,意外成了鼠疫传播的载体。这场瘟疫迅速席卷东四省,无数百姓在灾难中丧生,地区秩序濒临崩溃。
而这,也正是痞子能向七哥提及“典妻”的缘由。早年间,大批齐鲁百姓为谋生计“闯关东”,让东北四省人口大幅增长;如今鼠疫肆虐,幸存者为逃命被迫背井离乡,不少家庭穷到走投无路,只能放下尊严“典妻”:相貌难看的,换几袋米便能成交;稍有姿色的,才能勉强要到一点像样的价钱。
有了这样的底气,他才敢如此直言不讳。如今京城刚刚经历了一场纵兵抢劫,城中破产之人不计其数,城外灾民遍布四方,卖儿鬻女者比比皆是,还愁找不到合适的?
七哥与他心意相通,当下便决定要买一个回来。须得是清白人家的女儿,相貌要端正,还要识文断字。若不是这般条件,他是断然不肯要的。
若在太平年月,这般条件的女子着实难寻,眼下却不算难事。眼前就有一位合适的人选——林家二小姐林慧云再合适不过。
林家原本开着两家米铺。长子成家后分了出去,带走一间铺子,又另置了房产。家业已不如往昔,偏偏又遭此劫难,米铺被抢掠一空。
老百姓平日里有点闲钱,总喜欢存在商铺里生息,也好贴补家用。林家囤米时也曾借了不少款项周转,如今正是债主临门、无钱进货的艰难时刻。
这位林慧云年方二十,家里曾送她读过几年书,人生得白净秀气,打扮得也素雅得体。这可不正是样样都对上了吗?
七哥一看便是体面人,出得起价钱,这买卖再合适不过。既不是老头子,也不是病痨鬼,更不是痴傻之人,正好可以说合说合,赚上一笔可观的媒金。
于是,刚送走七哥,他便急匆匆上门说亲去了。谁知因自个儿名声太浊,林老爷说什么也不肯让闺女跟他扯上关系,只撂下一句硬话:须得亲眼见人、现钱过手,这门亲事才能点头。
这话可把流氓头子说急了。两人一见面,万一自个儿谈上了,哪还有他中间人什么事?
“林老爷,您要不信,我带您亲眼瞧瞧去。那可是鼎鼎大名的七爷,周围大馆子的常客!二小姐过了门,还不是吃香喝辣、穿金戴银?您还有什么不乐意!这么跟您说吧,只要小姐情愿,七爷愿出五百块鹰洋!”
“嘶——”林老爷一听,心下一动。虽说鹰洋不如银两实在,可这笔钱确能救急。再说女婿家底厚,自家往后说不定也能沾点儿光。
“五百鹰洋?那得拿红轿抬人,堂堂正正嫁过去!否则免谈。”他眼珠一转,瞥见一旁因债主上门正抹泪的老伴,咬牙开了价。
“我且去问问。这价钱都能置宅子喽,您老也别指望一准能成。”流氓头子笑笑,转身就直奔七爷府上。
“七爷,给您道喜了!说的是林家二小姐,人生得那叫一个俊俏,还读过书、知礼数。她家在西打磨厂开着两间米铺。您瞧瞧,是不是样样都合上了?小的这可没办错吧?”
七哥瞥他一眼,慢悠悠说:“姑娘若真像你说的那样,便赶紧说定下来。”
流氓头子搓手笑道:“只是……林老爷那边开口要聘礼,少说也得一千两银子。”
“呵,真敢张嘴。也罢,只要人标致,没问题。你七爷不差这点儿银钱,可话得说明白,是明媒正娶,备足了嫁妆,我才认这门亲。没有嫁妆,那就是姨太太!我可不做冤大头。往后甭跟我提什么娘家不娘家,既是买来的,就干净利落!”七哥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说罢。
“成,规矩我懂!一定让他们照办。您定个日子,我领着花轿上门,把这桩喜事体体面面给您办妥!”
这事便如此敲定了。到底是有名号的混混,两头奔波一番,巧舌如簧,竟叫他赚足了好处。他这一趟牵线挣的,竟比寻常人家卖女儿得来的还多。
这年头世道虽乱,婚娶仪式也日渐从简,但达官显贵、富商巨贾之家办事,仍最重场面声势。七哥自然不是吝啬的主,既是要娶亲,便定要办得风风光光。
按老规矩,花轿是婚仪中必不可少的仪仗。他特意备下一顶八抬大红轿,轿厢内挂满朱红缎衬,金线绣花缎片熠熠生辉;轿顶缀以流苏彩球,四面轿围上满绣着盛放牡丹,四角悬下五彩穗子,颤巍巍地衬出一片喜气。
轿前更有一对丈许高的立扇,黑底金字,一边是“富贵满堂”,一边是“子孙万代”,后随四面红缎彩绣座扇,俨然大家气派。
七哥一身崭新喜字红袍,外戴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走在仪仗之前,整个人精神焕发。后头吹打板子、礼盒担子迤逦而行,引得满街的人围看。
为这场迎亲,他早在宅门前扎起一座迎亲牌楼,彩绸缠绕,喜字高悬。院中更是搭起戏台,请来京城有名的昆曲班子,唱足一整天的《牡丹亭》《长生殿》,宴席摆开三十桌,宾客纷至沓来,一时热闹非凡。
可这一日,七哥却始终拉长着脸,没有半分喜色。原来,林家竟让他在满堂宾客面前丢尽了颜面,叫他难堪不已。
依照旧俗,嫁女儿须得备齐嫁妆,那可是女子后半生在婆家安身立命的依凭。衣裳被褥、家具箱笼,一样都少不得。嫁妆也需组成队伍,吹吹打打送往夫家,谓之“过嫁妆”。
真正的大户人家,少说也要备上四十八抬。立柜、描金箱笼、锦绣被褥、四季衣裳,乃至屏风摆设,都得体体面面排成行列。若不然,新妇过了门也抬不起头,连带着夫家都要被人在背后指点,说是娶了个“卖女儿”的穷酸户。
可林家早已今非昔比,虽也勉强备下些妆奁,终究捉襟见肘。那稀稀落落只有八抬的队伍一路行来,非但不显气派,反衬出几分寒酸。
七哥见状顿时勃然变色,竟当场叫人将嫁妆队伍轰了回去,连一句好话都没给林家留。
喜宴上,七哥只是闷头喝着他的闷酒,半句话也不愿同人多讲。满堂宾客的笑语喧哗,落在他耳中竟都化作尖锐的讥讽。一道道目光、一声声谈笑,仿佛无一不在戳他的脊梁骨。
这般光景之下,刚进门的林慧云,从第一日起,便注定了将来没有什么好日子可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