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龙看着他这副窘迫中带着真诚的样子，眼底深处那最后一丝严厉终于彻底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长辈看待有出息却又闯了祸的后辈般的、混合着无奈与欣赏的复杂神情。
他摆了摆手，语气放缓了些，但仍带着敲打的意味：“行了行了，少给老子来这套虚头巴脑的！记住这次的教训！功是功，过是过！
别以为肩膀上多了颗星星，尾巴就能翘到天上去！以后给老子把尾巴夹紧点！做事多动动脑子！听见没有？！”
“是！部长！坚决服从命令！一定深刻反省！” 罗小飞回答得斩钉截铁，胸膛剧烈起伏，感觉那颗狂跳的心脏几乎要冲破喉咙蹦出来。
“嗯。” 赵天龙似乎终于满意了，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敞开的领口，目光在黄雅琪和罗小飞脸上再次扫过，语气变得深沉了些。
“表彰的命令，稍后会正式下达。授衔和颁奖仪式，等这阵风头过去再安排。你们心里有数就行。”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另外，关于这次行动的‘详细过程’，尤其是……嗯，尤其是‘联合行动’中，我方承担的具体任务环节，以及后续的一些……
‘技术细节’，部里会组织专人，协助你们完善报告。一定要做到……逻辑清晰，证据链完整，经得起任何形式的……推敲和查验。明白我的意思吗？”
黄雅琪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却带着毋庸置疑的笃定：“明白。请赵副部长放心，报告会滴水不漏。”
罗小飞也立刻跟上：“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好了。” 赵天龙大手一挥，仿佛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该骂的骂了，该赏的也赏了。老子还得去跟老王那边对对口径，免得哪天喝茅台的时候说漏了嘴。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迈着依旧沉重、却似乎轻快了几分的步伐，径直走向门口，再次将那扇厚重的门“砰”地一声带上，留下办公室内面面相觑、心潮澎湃的两人。
门关上的瞬间，办公室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仿佛终于“铮”地一声松弛下来。
罗小飞感觉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沙发靠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跑完一场极限越野。
冷汗后知后觉地从每一个毛孔中涌出，瞬间浸湿了他里面早已被汗水反复浸透又捂干的衬衫。
“我的……老天爷……” 他喃喃自语，声音还带着颤抖，抬起头，看向依旧站在窗边、神色平静得仿佛刚才只是经历了一场寻常工作汇报的黄雅琪。
“黄局……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联合行动？还请功？这……这转折也太……”
黄雅琪转过身，窗外苍白的光线在她身后勾勒出一道清冷而绝美的剪影。
她看着罗小飞那副惊魂未定、又夹杂着巨大惊喜和浓浓困惑的样子，嘴角那抹极淡的笑意再次浮现，这一次，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玩味？
“很简单。” 她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拿起那支造型简洁的钢笔，在指尖灵活地转动着，语气轻描淡写。
“我们干掉了一个他们早就想干掉，却又因为种种内部掣肘和利益纠缠，一直不敢动手，或者说不愿意付出太大代价去动手的毒瘤。
我们替他们做了他们想做而做不到的脏活、累活，而且还做得……非常‘干净’，非常‘彻底’。”
她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如常：“现在，麻烦解决了，潜在的威胁和内部阻力被我们一并清除。
他们只需要顺水推舟，站出来承认这是一场‘联合行动’，就能轻而易举地收获巨大的政治声望和国际赞誉，还能借此机会整顿内部，巩固权力。
而我们，提供了这把最锋利的刀，自然也就从‘麻烦制造者’，变成了‘功勋卓着的合作伙伴’。”
她放下钢笔，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政治，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直接。尤其是在涉及到核心利益的时候。”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冰冷，“赵副部长之前的暴怒，一半是真觉得我们捅了篓子，另一半……恐怕也是做给某些人看的必要姿态。
现在，‘联合行动’的基调一定，他自然也就顺坡下驴，该表彰表彰，该晋升晋升。毕竟，这么大的战果，总不能真的把立功的人推出去承担责任，那会让下面的人寒心。”
罗小飞听着她的分析，虽然觉得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依旧让他有些头晕，但大致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终于被移开了大半，但随之而来的，并非纯粹的轻松，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带着几分荒诞和沉重的释然。
“所以……我们这算是……因祸得福？” 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黄雅琪走到他面前，距离很近，近到罗小飞能再次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冷冽的、仿佛雪松般的香气。
她微微仰头，看着罗小飞那双依旧带着些许迷茫的眼睛，伸出手，轻轻替他拂了拂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无数次。
“福？” 她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神深邃如寒潭。
“或许吧。但你要记住，罗小飞，这肩膀上新增的将星和胸前的军功章，上面沾染的，不仅仅是敌人的血，还有我们自己人的汗，以及……那场‘烟花’背后，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政治尘埃。”
她的指尖无意间划过罗小飞崭新的上校肩章，那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
“荣誉的背后，往往藏着更深的漩涡。”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磁性，“穿上这身新的军装，意味着你将要承担更重的责任，也要面对……更复杂的世界。”
她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距离，恢复了那副冰山般的模样，但说出来的话，却让罗小飞刚刚平复些许的心跳，再次漏跳了一拍：
“不过，有我在，你只需要负责打仗就好。其他的……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