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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在逐渐升起的日光下,不甘心地变薄、退散,如同被无形的手撩开的面纱。

将月溪寨更清晰地暴露在滇南特有的、带着草木清甜与泥土腥气的空气中。

蓄水池边的空地上,随着老栓头那狼狈不堪、几乎是小跑着消失在山路拐角的背影,气氛却并未完全恢复到此前的宁静。

以阿木为首的那四五个替换而来的守卫,像几根不太规矩的木桩子,散漫地杵在原地。

“呸!”阿木朝着老栓头消失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浓痰,那口痰带着嫌恶。

“啪”地一声落在湿润的泥地上,溅起几点小小的泥星。

“老不死的废物,除了吃饭睡觉,还能干点啥?要不是看在他死去的爹以前给老族长挡过一刀的份上,早他妈把他扔后山喂野狼了!”

旁边一个留着寸头、脸上有几颗青春痘的年轻守卫,嬉皮笑脸地接话。

带着几分讨好:“木哥,你跟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棺材瓤子生什么气?

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我看啊,他就是属那山里的癞蛤蟆,戳一下,蹦一下,没人盯着,就趴窝里不动弹了。”

另一个皮肤黝黑、身材敦实的守卫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满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眼角还挂着两坨明显的眼屎。

含糊不清地抱怨:“就是……这么早把人薅起来,顶这个破岗,真是晦气……连个囫囵觉都睡不好。

这鬼地方,除了蚊子多,还能有啥事?我看就是阿龙哥太小心了……”

“你懂个屁!”阿木眼睛一瞪,虽然语气依旧粗鲁,但声音却不自觉地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对权威的本能敬畏。

“阿龙哥吩咐的事,照做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小心驶得万年船!

最近寨子里外人多,眼杂,都给我把招子放亮点!出了岔子,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话虽这么说,但他自己显然也并没把这份“警惕”太当回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伸手在裤兜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

抖出最后一根有些弯曲的本地劣质卷烟,叼在嘴上。又摸出一个塑料打火机。

“啪嗒”“啪嗒”按了好几下,才窜起一簇微弱的火苗,点燃了烟卷。

他深深地吸了一大口,仿佛要将一夜的疲惫和清晨的湿冷都随着烟雾吸入肺里。

再化作一道长长的、带着浓重尼古丁气味的灰白色烟龙,缓缓地从鼻孔和嘴巴里喷吐出来,在逐渐明亮的晨光中扭曲、升腾、最终消散。

其他几个守卫见状,也都有样学样,或者掏出自己的烟,或者凑上前想讨一根。

几个人很快就围成了一个松散的小圈子,吞云吐雾起来。

刚才那点因为老栓头引发的不快和微不足道的警惕心,迅速被烟草带来的短暂快感和放松所取代。

他们开始低声谈论起寨子里哪个寡妇家的米酒更醇厚。

谁家新娶的媳妇屁股更大更好生养,抱怨着守夜的辛苦和收入的微薄,偶尔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压低了的猥琐笑声。

那支被老栓头视为宝贝、此刻却随意靠在石头上的老式双管猎枪。

以及他们自己随身携带的、更现代化一些的砍刀和土制手枪,似乎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道具。

巨石后方,罗小飞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依旧保持着那个近乎完美的潜伏姿势。

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处于一种微妙的、既放松又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

他透过石缝,冷静地观察着外面这几个守卫的一举一动,将他们之间粗鄙而毫无营养的对话,以及那种显而易见的松懈状态,尽收眼底。

他心中暗自评估:这群人,不过是些仗着宗族势力和手中武器、在当地横行霸道惯了的乌合之众,缺乏真正的纪律性和职业素养。

那个阿木,看似是个小头目,有点凶悍之气,但也仅限于此,本质上依旧是个头脑简单、容易被情绪和习惯支配的莽夫。

真正的核心人物,是那个尚未露面、却让这些人都心存畏惧的阿龙,以及他背后那个掌控着整个寨子的族长阿扎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阳光开始变得有些刺眼,驱散了最后一丝顽抗的雾气,将蓄水池的水面照得波光粼粼。

那几个守卫抽完了烟,似乎也失去了闲聊的兴致,有人开始无聊地用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有人靠着池壁继续打着瞌睡,那个年轻的“青春痘”甚至掏出手机,试图寻找信号,嘴里不满地嘟囔着这破地方连个网都没有。

就在这片沉闷的、几乎要让人也跟着松懈下来的氛围中,一阵略显沉重而稳定的脚步声,再次从茶厂方向传来。

这脚步声与之前阿木他们杂乱的步伐不同,带着一种独有的、刻意彰显的力度和节奏感。

原本散漫的守卫们,像是一群被突然惊动的麻雀,瞬间打了个激灵,站直了身体。

脸上那种懈怠和无聊的表情迅速收敛,换上了一副带着敬畏和讨好的神色。

就连刚才还在打瞌睡的那个,也猛地睁开了眼睛,使劲揉了揉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只见脸上带着那道狰狞刀疤、身材精悍的阿龙,阴沉着脸,迈着步子走了过来。

他今天换了一身深蓝色的土布对襟衫,袖子挽到了手肘处,露出小臂上结实的肌肉和几道陈年伤疤。

他的眼神如同鹰隼,习惯性地、极其锐利地扫视了一圈蓄水池周围的环境,最后落在了阿木几人身上。

“龙哥!”阿木赶紧上前一步,脸上堆起笑容,带着几分谄媚。

“您怎么亲自过来了?老栓头我们已经打发去找您了,他没碰到您吗?”

阿龙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算是回答。

他的目光在那几根被罗小飞用石子打断、依旧垂落着的藤蔓上停留了一瞬。

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并没有说什么。显然,阿木已经用“山耗子”的借口汇报过了。

“这边……没什么异常吧?”阿龙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长期发号施令形成的压迫感。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阿木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抢着回答。

“连只多余的鸟都没飞过来!安静得很!有我们几个在这儿守着,龙哥您就放一百个心!”

阿龙似乎对这番表忠心的话并不太感兴趣,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蓄水池。

尤其是那个半掩的出水口,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思索。他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就在这时,阿龙的脸色忽然微微变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腹,眉头紧紧皱起,形成了一个更深的“川”字,脸上闪过一丝混合着痛苦和烦躁的神情。

他侧过头,对着阿木,用一种极力压抑着某种不适、却依旧带着命令口吻的语气,低声说道:

“妈的……早上可能吃坏了东西。我去那边林子深处解决一下。”

他伸手指了指蓄水池侧后方,那片植被尤其茂密、几乎未经开发的原始灌木丛。

“你们几个,给我守好这里,眼睛都他妈睁大点!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也不等阿木回应,便捂着肚子,脚步略显急促,却又因为要保持形象而不得不刻意控制着步幅。

朝着那片灌木丛快步走去,身影很快就被茂密的枝叶吞没。

机会!

一直如同蛰伏毒蛇般等待时机的罗小飞,在听到阿龙那句话的瞬间,心脏猛地一跳,眼中精光爆射!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阿龙独自离开守卫视线,深入灌木丛“解决三急”,这无疑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近距离观察甚至可能获取关键信息的绝佳机会!

而且,从他所去的方向看,那片灌木丛的深处,似乎正好靠近蓄水池出水口延伸过去的那条隐秘水槽!

风险与机遇并存!阿龙绝非易与之辈,其警觉性和身手都远非阿木这些杂鱼可比。

稍有不慎,就是自投罗网,万劫不复!

但罗小飞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如同最高效的计算机,瞬间规划好了行动路线和预案。

他先是极其缓慢地、确保没有引起任何声响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面朝阿龙消失的方向。

然后,他如同一条没有骨头的蛇,开始贴着地面,利用岩石底部、草丛根部(每一寸可用的掩护)。

以一种近乎蠕动、却又异常迅捷的方式,悄无声息地向着那片灌木丛的边缘迂回靠近。

他的动作轻柔到了极致,每一次手脚的移动,都先用手掌或脚尖轻轻拨开前方的草叶。

确认没有枯枝或松动的石块,再缓缓将身体重心转移过去。

他的呼吸被压制到了最低,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全力捕捉着灌木丛深处可能传来的任何一丝声响——

无论是解手的自然之声,还是阿龙可能因为警觉而发出的异动。

近了,更近了。

他已经能闻到灌木丛深处传来的、浓郁的植物腐殖质气息,以及……

一丝若有若无的、人类排泄物特有的骚臭味开始隐隐飘来。

他甚至能隐约听到衣物摩擦树叶的“窸窣”声,以及一声如释重负般的、极力压抑着的低沉喘息。

就是这里!他必须在阿龙完事之前,尽可能靠近。

观察清楚那片区域与蓄水池出水口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或者发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

他如同一道真正的影子,融入了灌木丛最外层的阴影里,开始向内部渗透。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充满了极致的危险,却也蕴含着巨大的、可能决定任务成败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