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那边的姑苏文士们忽然喧哗起来,纷纷击节而呼:“请顾大家献唱一曲!”
顾怜儿盈盈起身,莲步轻移,来至厅中稍前的位置。她略一敛衽,轻启朱唇,唱了一曲踏莎行。
其声清越悠扬,如春莺出谷,唱腔缠绵悱恻,将词中那分春日的闲愁与旖旎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席间陷入片刻的寂静,仿佛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那婉转的歌声中。
随后,满堂才爆发出由衷的喝彩声,掌声如雷。
这时,徐慕卿举杯而起,笑道:“怜儿姑娘一曲,如饮醇酒,令人沉醉。在下不才,刚才偶得一诗,请各位指正。”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吟道:
“姑苏楼宇互相望,户户珠帘十二行。
绿水过桥通酒市,春风下马有垂杨。”
诗句描绘的正是姑苏城的繁华景象,对仗工整,意境优美。顿时,众人一片叫好声,纷纷称赞此诗尽显姑苏风韵。
徐慕卿面带得色,转向贾瑛:“久闻贾公子诗才,冠绝京华,今日得见,不可虚度。
徐某抛砖引玉,可否请贾公子也来一首,让我等姑苏同好,也领略一番京都才子的风采?”
贾瑛举杯含笑道:“徐兄过誉了。姑苏乃人文荟萃之地,在座诸位皆是江南俊彦,珠玉在前,我那敢班门弄斧?还是饮酒为妙。”
贾瑛还在苦思怎么应对倭寇,另外,他为顾怜儿考虑,只想和这帮文人交个朋友,不想抢了他的风头。
哪知徐慕卿以为他胆怯了,哈哈一笑,举杯一饮而尽,道:
“贾兄何必过谦?余以为做诗要随性而为,兴之所至,出口成章方见真性情。”
他忽然瞥见一只苍蝇,转头对着大家笑道:“诗兴到处,便是一只苍蝇,也能成诗。我好像听说,有只京城的苍蝇,到扬州哼哼了两声,在姑苏却不敢出声了,哈哈哈!”
他语带嘲讽,此话一出,姑苏的文士们全都哈哈大笑,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贾瑛。
贾瑛考虑顾怜儿在姑苏的立足问题,本不想与他们相争,但听徐慕卿拐弯抹角开始恶心人了,顿时脸就冷下来。
柳湘莲、顾怜儿也是懂诗的,当然也听出了徐慕卿话中之意。柳湘莲眉头微皱,顾怜儿则担忧地看向贾瑛。
石三妹全然没听他们的话,只是看着满桌的美味,想吃又不敢多吃,心中纠结。
薛蟠却是什么也没听明白,哈哈大笑道:“按徐兄弟说的,俺老薛也会作诗!”
他站起来,喝了一杯酒,醉醺醺道:“一个苍蝇哼哼哼,一群苍蝇嗡嗡嗡。”
他摇头晃脑的样子甚是滑稽,众人一听,全都笑得前仰后合。
薛蟠更加得意,又自斟自饮了一杯,接着道:“若想苍蝇……不再叫,若想苍蝇不再叫……”
他卡在这里,挠头苦思。大家都打趣道:“怎样?”“接着呢……”席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贾瑛心中暗呼,这呆霸王表兄这一瞎胡闹,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他见那只苍蝇正好飞到自己附近,当即执着一根筷子,使了一招风雷乍起,真气过处,将那苍蝇一劈两半!
接着,他微笑着吟道:“风雷乍起便无声!”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方才还在嬉笑的姑苏才子们顿时愣住,将这四句诗连起来一想:
“一个苍蝇哼哼哼”暗指徐慕卿方才的挑衅;
“一群苍蝇嗡嗡嗡”讽刺的是他们这些起哄的人;
而后两句“若想苍蝇不再叫,风雷乍起便无声”,分明是说只要贾瑛一出手,他们就全都得闭嘴!
于是,姑苏才子们全都鸦雀无声,个个面色尴尬,再也笑不出来。
只有薛蟠纵声大笑:“好好,宝兄弟接的好!”
他却是什么也没想明白,只觉得表弟接得顺口。
石三妹正在小口吃着松鼠鳜鱼,听自家的公子说了一句,忙咽下鱼肉,拍手叫好,差点被鱼刺扎着喉咙。
柳湘莲和顾怜儿相视一笑,也跟着叫好。
贾瑛将杯中酒饮尽,接着徐慕卿的话头淡淡道:
“徐兄高论,也不尽然。诗固然需灵性,然余以为做诗,更需在诗句中创造意境,要言志,要表述情怀。
若只为逞才斗快,与市井俚语何异?贾瑛此来,只为多交些朋友,并无他意,还请徐兄海涵。”
徐慕卿还想再说,那祝学山忽然哈哈一笑,插言道:“诗道暂且不论。
我听闻贾兄在京城曾写过一副字,羞得那位号称江左狂生的莫不平掩面而走,不知今日能否有幸,得观贾兄墨宝?”
贾瑛摆手道:“江湖传言,多有夸大,祝兄切莫当真。倒是祝兄的书法,疏狂散逸,自成一格,小弟是闻名已久,万分佩服的。”
祝学山听贾瑛夸赞他,更是高兴,举起一杯酒,和贾瑛虚碰一下,一饮而尽,道:
“贾兄果然是个懂行的。我以为书法一道,讲究意先笔后,形散神聚。过于追求点画工整,不过是匠人描红,失了书写之本心。
须得胸中有一股逸气,发于笔端,纵横恣意,方能见真性情。贾兄以为如何?”
贾瑛和他对饮一杯,随口笑道:“祝兄说的意先于笔,自然在理。然世间百花各有各的美丽,万物也各有灵性。
在下以为,书法也当如自然,允许多种风貌并存,既要祝兄这般逸笔草书的写意,也需法度严谨的工笔,百花齐放,百鸟争鸣,方是书坛盛事。”
祝学山听了,若有所思,并未立刻反驳。
这时,一直静坐旁观的文子明缓缓开口,他声音沉稳,目光直视贾瑛:“诗书皆为末技,敢问贾兄平素所治何学?”
贾瑛谦逊答道:“不敢当治学二字。在下不过囫囵吞枣,涉猎些经史子集,实在才疏学浅,略知皮毛罢了。”
文子明不动声色,继续道:“贾兄过谦。我日前温习《中庸》,于‘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一句,略有困惑。
前人说‘致者,推而极之也’,然如何方能推极此‘中和’之心至于天地万物?不知贾兄可有何高见,解我之惑?”
贾瑛心道:来了,这是来考校我的学问根底了。好在这个问题我在国子监那堆书里看过。
管他呢,胡乱演绎一番,蒙过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