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仿佛纺车抽不尽的银线，细细密密织着天地。
阿萝蹲在溪边，用一根细树枝搅动着溪水，鬓边的金钗随着身子动作，轻轻摇晃，凤首衔着的弯月映着水纹晃成一片碎银。林铮撑着油纸伞站在她身后，伞沿垂落的水珠连成透明的帘幕：“阿萝，前面杏花谷传来异动，怕是又有浑浊气侵蚀。”
“走瞧瞧去……”阿萝闻言，扔掉树枝，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顺手摘片野姜叶含在嘴里驱寒。
金钗突然微微发烫，她指尖轻触钗身，听见凤翎的声音在意识里打趣：“这回准是个病美人儿。”
月牙跟着起哄：“好呀好呀，我要给她画远山眉……”
阿萝轻笑：“你们两个呀，又在提前预知。”
穿过飘着腐臭味道的竹林，眼前景象让人心头一紧。
那些本该粉白相间的杏花林，竟褪成灰褐色，凋零的花瓣铺满地面，像下了一场病态的雪。
阿萝蹲下身，拨开腐叶，发现泥土里混着细碎的金箔——这是浑浊渊特有的“蚀脉金”，专克草木生机。
“谁？谁在那里？”林铮突然按住腰间佩剑。
下一秒，斑驳树影间闪过一抹月白色裙角，随即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阿萝拨开灌木丛，只见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女，倚着枯死的杏树根，鸦青色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头，发间别着一支断裂的玉簪。她正在往砚台里倒药汁，颤抖的手背青筋凸起，腕间缠着浸药水的绸带。
“你们不该来这里……”少女的声音轻得像飘在空中的柳絮，却带着一抹不容置疑的疏离。
她抬头时，阿萝看清那双眼睛——瞳孔呈罕见的琉璃色，眼尾泛着淡红，像是哭透了的晚霞。
阿萝在她身边蹲下，故意晃了晃装满清水的竹筒：“渴不渴？我这有清灵灵的山泉水。”
少女别过脸去，鼻尖却悄悄动了动。
阿萝笑得见牙不见眼：“说谎可不好，方才你闻见药香时，眼睛都亮了。”她解开包袱取出蜜饯罐子，琥珀色的橘饼裹着晶莹的糖霜。
“你叫什么名字，如何称呼你？”阿萝温柔问道。
“我、我叫林小玉。”少女接过橘饼时手指冰凉，袖口滑落露出腕间密密麻麻的针孔，“你们快些离开吧，这林子里……咳咳……有吃人的妖怪……”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她慌忙用帕子掩住嘴，素白手帕立刻染上点点猩红。
阿萝指尖搭上她脉搏，眉头越皱越紧：“你肺疾缠身，还乱服虎狼之药？”她掀开药罐闻了闻，苦得皱眉的脸立刻活像个偷吃黄莲的小猴子，“这哪是治病的药方，分明是催命的毒药。”说着就要倾倒药渣，却被林小玉死死拦住。
“别，别毁了，这是我娘留下的方子……”少女眼眶泛红，却倔强地仰着头。
阿萝叹口气，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先吃颗枇杷糖润喉，等会给你重新开方子。”
金钗此时突然发出清脆鸣响，凤翎的意识传来提醒：“小主，她魂魄不稳，是被浑浊气侵体的征兆。”
林铮已在四周布下结界，此刻正拔起几株看似枯死的野山参：“小主，这些药材还能用。”
阿萝眼睛一亮，指挥着把临时营地扎在离少女住所不远的岩洞里。
当月光爬上杏树枝头时，洞内飘起浓浓的药香。
“小玉，伸手。”阿萝举着银针挑眉，俨然像个小郎中模样。
哦。林小玉犹豫着伸出手腕，看着那根细长的银针迟迟不敢落下。
“怕什么？我又不是你那些庸医。”阿萝突然在她指尖快速刺了一针，鲜红的血珠冒出来，“看看这血色，淡得像兑了水的胭脂——你这是气血两亏。”
林小玉疼得缩回手，却见阿萝往自己手腕上也划了道小口子，两股鲜血交融在青瓷碗里。
“你、你要做什么？”林小玉惊慌失措要去夺碗，被阿萝按回石凳：“给你换血疗伤呀！我这身子骨硬朗着呢。”说着运起灵力催动周身气血，碗中的血液渐渐泛起金光。
当第一缕金色渗入林小玉体内时，奇妙的变化发生了。她苍白的脸上浮起淡淡红晕，常年蜷缩的手指慢慢舒展。阿萝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成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小师妹啦。”金钗突然自动飞起，绕着林小玉转了一圈，在她发间别成新的样式。
“这是……”林小玉疑惑的摸着发间金钗，触手温润似玉。
阿萝得意地笑：“这是我两位公主姐姐留下的宝贝，能护你周全。”她没说出口的是，自从林小玉触碰金钗后，钗身上的星辰纹路亮了许多——这说明对方身上藏着特殊的灵力。
次日清晨，阿萝和林铮，被一阵悠扬的笛声唤醒。
原来是林小玉坐在洞口吹奏竹笛，瘦弱的背影在晨光中镀着金边。
阿萝揉着眼睛凑近：“好曲子！叫什么名字？”
少女羞赧地停下：“胡乱吹着解闷罢了。”
林铮却脸色骤变：“这是《安魂曲》，你从何处学来的？”
原来这支曲子是百年前一位高僧所创，专为安抚战乱亡魂。
阿萝来了兴致：“既然会吹笛子，可会作诗？”林小玉摇头时发间的金钗突然震动，吐出一张写着诗句的绢帕：“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笔迹娟秀却带着几分倔强。
“好诗！”阿萝拍掌大笑，“今日就带你去见见真正的大场面。”她们来到昨日勘察过的浑浊气源头，只见半山腰裂开一道深缝，不断喷出墨绿色的雾气。林小玉刚靠近就剧烈咳嗽起来，阿萝连忙给她喂了一颗护心丹。
“看我的。”阿萝甩出五色丝线缠住山石借力腾空，衣袂飘飘像一只彩色蝴蝶。她将浸过雄黄酒的符纸贴满裂缝，回头却见林小玉抱着琴瑟瑟发抖。
“小玉，上来搭把手呀……”阿萝朝她招手。
少女咬着嘴唇攀上岩壁，颤抖的手指刚碰到符纸就引发剧烈眩晕，身子软绵绵的，不受控制的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