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以极高的“效率”将锈铁城周边几个冥顽不灵的贵族领地“梳理”了一遍。
过程大同小异:亮明锈铁城的态度,遭遇贵族抵抗,进行物理说服,完成抄家运粮,最后带领愿意离开的领民后撤。
在“清理”到第三个领地时,当我们亮出身份,那位男爵的管家竟然露出了一种“终于轮到我们了”的复杂表情。
“男爵大人前段时间去宁芙城了,这里由在下全权负责。”
他小心翼翼地问我们:
“隔壁黑麦领的霍顿男爵家……是各位的手笔吧?”
莱蒂思当场叉腰,得意洋洋:“没错!就是我们,抄家服务绝对让你们满意,一根金币都不会剩下。”
听到莱蒂思的话,这位老管家更是满头大汗。
这时,麦穗优雅地上前一步,脸上带着一种官方式的得体微笑,她对老管家微微颔首:
“如果我没记错,这里是鸢尾花领,尊敬的管家先生。”
“您侍奉的应当是卡隆·德·维尔男爵。维尔家族的纹章是金底上的一朵蓝色鸢尾花,据说源于拜尔建国时,维尔的先祖在百花领战役中为拜尔初王献上了一束罕见的蓝色鸢尾,因而获封此地和这个纹章。”
老管家闻言,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脸上的皱纹都因震惊而舒展开来。
能如此清晰地说出家族纹章渊源和历史细节,这绝非普通强盗或城市守军所能做到的。
他的态度变得无比恭敬,甚至带上了几分见到上位者的惶恐:
“小、小姐您……您真是博闻强识!老仆失敬!不知您是来自哪家名门的贵女?维尔家族定当全力配合!”
麦穗保持着高深莫测的微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现在不是谈论家世的时候。”
“眼下的局势您也清楚,为了领地子民的生命安全,请立刻配合我们进行撤离工作。维尔家族的积累,应当用在更值得的地方,比如为锈铁城的守军增添一份力量,您说对吗?”
“对对对!小姐您说得太对了!”老管家把头点得飞快,转身就命令起鸢尾花领的骑士和仆役:
“都听见了吗?快!按照这几位大人的吩咐,把地窖打开,粮仓清空!”
看着管家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和高效起来的搬迁速度,莱蒂思若有所思,向我说道:
“看到麦穗成长的这么快,我感觉她姐姐更可怕了。”
我点点头:“这就叫知识就是力量,尤其是用来唬人的时候。”
说着我瞥了眼莱蒂思,你也该多学学,省的连麦穗都要全方位超越你了。
莱蒂思立刻不服气地鼓起脸颊:
我可是能同时操控几百根冰锥的淑女!这种社交技能点满的路线才不适合我!
喂喂,这很骄傲吗,我还能操控几百根尸植藤蔓呢。
到了最后的领地,消息似乎已经传开。
当我们赶到时,发现有些领民已经自发地打包好了行李。
甚至一个机灵的小伙子还跑过来问我们:“大师,听说您那边管饭?”
麦穗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喃喃道:“我们这算是…民心所向?”
我叹了口气:“不,这叫做人民自发的生存智慧。”
尽管过程中有着一些小插曲,但战争的阴影却越来越浓。
天空日渐晦暗,空气中弥漫的枯萎气息也日益加重,连呼吸都带着一股腐败的甜腻感。
我们回到锈铁城,劳伦斯派出的斥候带回的消息越来越不容乐观,大规模的枯萎军团正在枯萎山脉边缘集结。
我们站在城墙处眺望远方,而麦穗看着城墙上匆忙奔走的士兵,忍不住问声。
“我们……真的能守住吗?”
莱蒂思正用魔力凝结着什么东西。
“守不守得住,得看枯荣尊者舍得派几个圣域散播者来砸场子。”
“要是只来一两个,咱们还能掰掰手腕;要是倾巢而出……”
“那就只能祈祷咱们的墓志铭刻得够气派了。”
说完,她变戏法般地从掌心托出两串精巧的冰晶手串,每一颗冰珠都内部流转着蔚蓝色魔力光晕。
“试试看。”
她将手串分别递给麦穗和艾拉硝,
“用永冻秘法固化的小玩意儿,算是半永久的防护饰品。戴着它,至少能帮你们挡一次致命偷袭。”
“当然,希望永远用不上。”
麦穗小心翼翼地接过,她郑重地戴在腕上。
艾拉硝则兴奋地把手串凑到眼前:
“半永久能量结构?怎么做到的?这比我的齿轮护腕效率高多了。”
说着就要摸出工具拆解研究。
莱蒂思赶紧按住她的手:“哎!现在可不行!等打完仗随你怎么拆。”
这时,劳伦斯出现在城墙尽头,他看了一眼艾拉硝,随后朝我招了招手。
“了望塔,这里看的远。”
劳伦斯与我站在锈铁城最高的了望塔上,望着远方天际那不断蔓延的不祥暗色。
我和劳伦斯都没有说话,我们心中都清楚,过不了几日,古树天敌的主力军团,即将如同死亡的潮水般涌来。
真正的考验,马上就要开始了。
“走吧,”
劳伦斯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陪我去喝一杯。”
我挑眉看他:“大敌当前,你还有这闲心?”
劳伦斯咧开嘴,笑容里带着老兵特有的豁达:
“打完这一仗,我可能就死了。临死前,总不能连口好酒都尝不到吧?”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他带着我,熟门熟路地绕进城主府深处,打开了那间我曾和艾拉硝“光顾”过的密室。
密室里依旧空旷,但比之上次,显得更加干净了。
我们就在地面上席地而坐,劳伦斯从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木箱里摸出两个陶杯和一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烈酒。
酒液倒入杯中,我们默默地对饮了几口。
我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密室四周,那些曾经堆放着金银财宝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
我运转魔力视界,视线穿透那个暗格,劳伦斯收藏的那些记忆水晶也不见了踪影。
这老小子把密室打扫得比脸还干净,那些能证明这老家伙是个闷骚货的物证都清空了,这是打定主意要立伟光正人设立到底了吗。
这未雨绸缪的觉悟……是怕自己万一壮烈了,人们打扫战场时,从城主密室里翻出那些记忆水晶,导致他那“悲情英雄”的形象瞬间崩塌吗?
想想那画面:追悼会上,副官捧着盒子沉痛宣布“这是劳伦斯城主在密室珍藏的遗物,我们没敢窥探盒中隐私,但我们思前想后,觉得劳伦斯大人或许会在盒中留下最后的嘱托……”
说着便当众打开,结果发现里面内容全是限制级的记忆水晶。
那画面太美了,估计全场都要肃然起敬。
我放下酒杯,直接开口:
“你那些记忆水晶呢?”
劳伦斯举杯的手顿在半空,佯装发怒起来。
“我说我藏这儿的金币怎么少了一些!还有艾拉硝那丫头,最近看我的眼神总是怪怪的!原来是你们俩!”
看着他这浮夸的演技,我内心毫无波澜,这老家伙还想转移话题。
“你口味也是挺广泛的,可是让艾拉硝开了眼界。所以,水晶呢?死前不再拿出来欣赏欣赏了?”
而劳伦斯则是一脸释然。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酒,长长地呼出一口带着酒气的叹息。
“唉,都卖了。和这些年攒下的金币,一起折现,换成粮食和药材了。”
他转动着手中的陶杯。
“已经向宁芙城发送求援信息了,现在都还没回应。”
“现在锈铁城太缺钱和物资了,而且和锈铁城,还有这整个东境成千上万等着活命的人比起来,我那些东西都是外物。不值一提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似乎想打破这沉重的气氛,用胳膊肘碰了碰我。
劳伦斯脸上挤出一点不正经的笑容:
“嘿,说起来,那水晶里可有不少绝版货,当年花了我不少金币呢…宁芙城也有不少这样的好货,你去过宁芙城吗,那里的花样可比这锈铁城要多得紧。”
我没接他的茬:
“绕了这么大圈子,说了这么多…你其实就是想让我带着艾拉硝走吧。”
劳伦斯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眼神黯淡了一下,仿佛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松了。
他停顿了很久,才开口说道:
“是。我这把老骨头,可以埋在这里。锈铁城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归宿。”
“但艾拉硝……她不一样。”
“她还那么小,脑子里整天装着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还没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他抬起头,眼睛里带着近乎卑微的恳求:
“能不能带她走。还有麦穗那孩子……她们不该死在这里。”
我注视着劳伦斯颤抖的手,甚至我能从杯子里的液体看到他通红的眼眶。
“你不会死。”我放下酒杯,声音平静,“锈铁城也不会沦陷。”
劳伦斯愣了一下,带着醉意猛地一拍地面:
“卢德,对面是古树天敌!甚至可能有枯荣尊者!老子打了半辈子仗,我知道那是啥阵势!这座破城,能守三天就是奇迹!”
“那就守它个奇迹出来。”我依旧平静,“我说不会,就不会。”
劳伦斯瞪着我,想从我的表情里找出哪怕一丝开玩笑的痕迹,但他失败了。
他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坐在墙壁上。
这时,他注意到我随手给自己施加了一个警戒法术。
他带着醉意,含糊地问道:
“……干嘛呢?这密室……安全的很……”
我晃着酒杯:
“跟你这种喜欢独自欣赏私人教学资料的家伙单独关在一块,总得有点危机意识。”
劳伦斯顿时酒醒了一半,大声吐槽:“喂喂!说得好像你没看过似的!明明你们这群施法者最压抑了,哪个法师没点私人爱好和收藏!”
这地图炮开的。
不过仔细想想,枯萎者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美丽。石釜法师那都是爷,全国上下都把他们供起来,不缺这种福利。
安维斯的那群贵族法师更是糜烂,出行派头都是向安维斯皇族看齐的。
这么算下来,会偷偷摸摸研究这种水晶的,还真就只剩我这种败类和预言者之都那帮整天偷窥命运长河,基本不怎么不找老婆的预言法师。
我傲然一笑,带着一种诡异的优越感,至少我曾有过未婚妻。
“夺心魔主题的学术资料,我还真没鉴赏过。触手系可不是我的审美范畴。”
劳伦斯愣了一下,随即捕捉到了我话里的漏洞,指着我笑骂:
“哈!那就是看过别的!还跟我装什么清高!明明你也是个不老实的法师!”
我摇了摇头,“人体知识探索的事,和你抱着肮脏的鉴赏欲望能是一回事吗?我那叫批判性鉴赏,是为了深入了解不同种族的风俗文化,未来碰到类似的敌人时,以便更好地制定针对性战术。”
劳伦斯:“……我信你个鬼。”
这一晚,我们喝得很久。
烈酒剥去了劳伦斯作为城主的所有外壳,他不再是那个坚毅的边军大将,只是一个疲惫的父亲,想要保卫东境的拜尔人,也是一个见证了太多死亡的老兵。
酒快喝完了,劳伦斯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
“卢德…你见过战场上的骑士冲锋吗?不是故事里那种光鲜亮丽的……是真正的冲锋。”
“马蹄陷进泥污,铠甲上沾着鲜血……冲锋的时候,你不能低头,不能看脚下踩的是谁的身体,也不能看旁边的人被长矛捅穿……你只能看着前面,盯着敌人的旗帜,冲过去,要么砍倒它,要么死在它下面……”
“我年轻的时候……也相信荣耀……相信守护……可这狗日的拜尔,总是让人手脚束缚……再好的钢,也会慢慢生锈……但我从来没后悔守在这里……”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最终变成了无意识的嘟囔,抱着酒瓶,靠在墙边睡着了。
密室里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
见劳伦斯已经睡着,我转身,悄无声息地走出密室。
夜色已深,锈铁城在不安中沉寂,只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风声。
我站在城墙上,望着远方的那片黑暗。
那里,枯荣的军队正在集结。
莱蒂思如同幽灵般从我身旁的空气中浮现:
“要出去?”
“嗯,”我点点头,“去古树天敌那边看看,总不能等他们敲锣打鼓地兵临城下才做准备。”
莱蒂思的纯白法袍在夜风中微微飘动,她看着我:
“这种危险的夜游,怎么能少了你的影子?”
我笑了笑,算是默认了她的同行。
“那你可要跟紧了,我正好缺一位吸引火力的队友。”
莱蒂思非但没生气,反而轻盈地转了个圈。
“放心,”
她走到我身前,凑近我的脸,俏皮一笑。
“你的影子,可没那么容易被甩掉。”
两道身影,一黑一白,悄然融入城外的夜色,如同两道逆向的流星,投向死亡蔓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