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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汉章武二年,夏。

成都的夏日闷热潮湿,丞相府偏厅内,却因讨论的话题而透着一丝无形的寒意。

“……糜芳、士仁二贼家眷及党羽,已按律清查完毕。涉罪者七十三人,皆已下狱候审。”

法正的声音平稳无波,将一份名单呈于诸葛亮案前,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

“然,荆州籍官员中,颇有物议。或言惩处过苛,恐伤及无辜;或暗讽…朝廷未能明察秋毫,致使二贼坐大,终酿大祸。”

诸葛亮羽扇轻摇,目光扫过名单,并未立刻回应,反而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马良:“季常,近日府中接待各地官员,可闻此类风声?”

马良,这位以“白眉”着称、素有贤名的荆州士人领袖,今日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

他闻言微微躬身,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却透着一丝疲惫与谨慎:“回丞相,确有些许议论。多是…多是感怀荆州故土沦陷,亲朋离散之痛,进而…忧及自身前程。”

“失地之臣,纵蒙陛下不弃,恩宠依旧,然…心中总不免忐忑。”

他话语含蓄,却点出了荆州系官员普遍存在的微妙心态。

国仇家恨与自身失责的愧疚感交织,深恐被朝廷边缘化甚至清算。

厅内一时沉寂。

荆州派系,曾是刘备集团的核心支柱,如今却因糜芳、士仁的背叛和荆州失陷,地位变得尴尬而敏感。

这时,一个沉静的声音响起:“自责忐忑,于事无补。惶惶终日,更易授人以柄。”

众人望去,正是陈到。

他今日未着甲胄,只一身玄色深衣,却依旧坐姿如松,目光锐利如常。

“哦?骠骑大将军有何高见?”

法正挑眉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

他深知陈到与荆州派系并无太多渊源,想听听这位手握重权、圣眷正隆的新贵如何看待此事。

陈到的目光转向马良,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季常先生,恕我直言。荆州之失,罪在糜芳、士仁背主求荣,罪在吕蒙狡诈偷袭,罪在东吴背信弃义!”

“与恪尽职守、力战不屈的荆州文武何干?与那些宁死不降、血染疆场的荆州将士何干?与流离失所、却依旧心向汉室的荆州百姓何干?”

他每问一句,马良的白眉便颤动一下,腰杆却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

陈到继续道:“陛下乃仁德之君,丞相明察万里。岂会因二贼之过,而迁怒于所有荆州忠良?”

“如今朝中,关君侯、张车骑,皆陛下手足股肱,此二人,亦是荆州旧臣代表!陛下可曾有过半分疑忌?”

马良深吸一口气,缓缓摇头:“陛下待我等,恩重如山。”

“这便是了!”

陈到声音陡然加重,“如今我大汉,新仇旧恨,皆系于东吴!北伐中原,亦需以荆州为基!收复故土,雪此国耻,非仅陛下之志,更是所有荆州军民日夜泣血之盼!”

“此时,正当上下同心,秣马厉兵,何来心思沉溺于无谓的猜忌与惶恐?”

他站起身,走到厅中那幅巨大的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荆州的位置。

“荆州,必须夺回!也一定能夺回!但夺回之后,谁来治理?谁来安抚百姓?谁来重建城防?难道要靠益州士人,或是空降的将领?”

“不!最了解荆州的山川地理、民情风俗的,永远是荆州人自己!”

他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马良,也仿佛看向所有心存疑虑的荆州籍官员。

“陛下与丞相,需要的不是一群终日惶恐、自怨自艾的失意之人!”

“需要的是一群擦干血泪、磨利爪牙,时刻准备着随王师东出,重返故土,安境保民,甚至…亲手向吴狗讨还血债的荆楚豪杰!”

“同仇敌忾,共复河山!”

陈到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掷地有声,“这八个字,不应只是口号,更应是我朝中所有荆州同僚的心志与行动!”

“将那份愧疚,化为练兵的动力!将那份乡愁,化为绘制舆图、分析敌情的专注!将那份恨意,化为战场上斩杀吴狗的勇力!”

“如此,方不负陛下信重,不负荆州父老期盼,更不负…那些战死荆襄的英魂!”

一席话,如惊雷炸响,又如春风化雨。

马良怔在原地,眼中原本的阴郁和迟疑渐渐被一种重新燃起的火焰所取代!

他猛地起身,对着陈到,也是对着诸葛亮,深深一揖:“骠骑大将军一语惊醒梦中人!良…惭愧!谨受教!必将此意,转达于诸位荆州同僚!”

诸葛亮抚须颔首,眼中露出欣慰之色:“叔至所言,正是孤与陛下之心声。季常,荆州人才,乃国之瑰宝,乱世栋梁。

望汝等能体察圣意,抛却心结,戮力同心。待王师东出之日,还需尔等…鼎力相助!”

“良,万死不辞!”马良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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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骠骑大将军府,夜。

书房内烛火通明。陈到正在批阅白毦兵各地送来的密报。

亲卫统领引一人悄然而入,此人青衣小帽,作仆役打扮,举止却沉稳干练。

“属下‘夜枭’营丙字十一号,参见大将军。”

来人低声禀报,“按大将军令,监控荆州籍官员动向。近日马良先生与多位原荆州中层将领、官吏确有数次密会,然所谈内容,皆如大将军所期,乃相互砥砺,分析东吴江防弱点,探讨日后治理荆州之策,并无人再有怨望之言。

众人情绪已然稳定,多有感念大将军与朝廷信任者。”

“很好。”陈到头也未抬,“继续监控,重点转向甄别其中是否混有东吴或曹魏的细作。

记住,是保护,而非监视。若有真才实学、心怀汉室者,记录在案,报于丞相,量才擢用。”

“诺!”

夜枭躬身领命,却又迟疑了一下,“只是…有一事。

原驻守宜都的军校尉霍峻,其族弟于荆州沦陷时降吴,近日似有秘密书信往来…

内容尚未查明,但霍峻近日情绪颇为低落反常。”

陈到批阅文书的手微微一顿。

霍峻,他知道此人,以勇猛和谨慎着称,是荆州军中的一员悍将。

他放下笔,目光锐利如刀:“霍峻…其人家眷可在成都?”

“父母妻儿,皆在。”

“立刻暗中控制其家眷宅邸周边,勿惊扰其人。查清书信内容。若仅是家族私谊,规劝即可。若涉通敌…”

陈到眼中寒光一闪,“你知道该怎么做。白毦的刀,不沾忠臣之血,也绝不放过一个叛徒!”

“明白!”夜枭眼中闪过冷冽之色,悄然退入阴影。

陈到重新拿起笔,却并未立刻落下。

他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心中清明如镜。

安抚与怀柔是基石,但铁一般的纪律和毫不留情的清算,才是维持这基石不崩裂的保障。

荆州派系的暗涌,只是帝国肌体上一处需要精心调理的疮口。

而他,手握白毦利刃的骠骑大将军,既要做疗伤的良医,也需做刮骨除毒的冷血外科圣手。

帝国的战车正在隆隆向前,任何内部的裂痕,都必须被提前发现,或被抚平,或被彻底切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