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峰办公室的门在林舟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里面那张巨大的江东省地图和白板上尚未擦去的推演逻辑。
林舟走在省委大院安静的走廊里，手中那份薄薄的、盖着“绝密”印章的文件，却仿佛有千斤之重。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明灭灭，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他没有感受到被提拔的狂喜，也没有面对巨大挑战的畏惧。那是一种奇特的、近乎于战栗的平静。就像一个毕生钻研棋谱的棋手，终于被允许坐在一盘关乎国运的棋局之前。
他脑海中的因果沙盘，前所未有地活跃起来。秦峰的那句“我要你让一个时代，活过来”，像一道指令，解锁了沙盘前所未有的运算权限。无数关于江东省老工业基地的历史数据、产业结构、人口变迁、财政状况的数据流，如决堤的星河，疯狂涌入沙盘，开始构建一个比“零碳城市”要庞大和复杂百倍的全新模型。
这个模型不再局限于一座城市，它涵盖了数个地级市，上百家大型国企，以及背后牵扯到的数百万人的生计与未来。沙盘的边界在视野中不断向外扩张，直至模糊，仿佛没有尽头。
回到省发改委自己的办公室，李瑞正焦急地踱着步，看到林舟回来，立刻迎了上去。
“林哥，怎么样？那位新来的秦书记……没为难你吧？”他压低声音，眼神里全是打探。
整个上午，发改委的气氛都怪异到了极点。新任省委副书记单独召见一个副主任，这在省委大院的历史上都属罕见。各种猜测和流言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林舟要被委以重任，也有人说这是敲山震虎，拿他这个“红人”开刀。
“他给了我一份作业。”林舟将那份绝密文件锁进了保险柜，动作一丝不苟。
“作业？”李瑞愣住了，这算什么回答？
林舟没有过多解释，他坐回自己的位置，看着李瑞：“我需要你马上去办几件事。第一，以省委秦峰副书记办公室的名义，向省国资委、税务局、工信厅、人社厅发函，要求调阅下属所有重点工业企业，近十年来的全部经营数据、税收数据、人员结构和技术改造报告。记住，是全部原始数据，不做任何汇总。”
李瑞的嘴巴慢慢张大。如果说上次秦峰调阅交通和能源数据是深水炸弹，那这次，简直就是直接引爆了核武器。这些数据，是各个厅局最核心、最敏感的家底，有些甚至是那些老牌国企的“不能说的秘密”。
“林哥，这……这会捅马蜂窝的！”李瑞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国资委那帮老油条，还有那些地市，不把咱们发改委的门槛给踏破了才怪！”
“函件的落款，写‘省委副书记秦峰’，盖发改委的章。谁有意见，让他们直接去省委招待所找秦书记本人。”林舟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李瑞看着林舟，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些陌生。他还是那个穿着白衬衫、戴着金丝眼镜的林舟，但身上那种沉静的气场，已经悄然蜕变成了一种深不可测的威势。这股威势，并非来自职位，而是源于他背后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
“第二，”林舟继续说道，“从‘交通大脑’和‘能源互联网’两个项目组里，抽调最顶尖的数据分析师和建模工程师，组成一个临时保密小组。工作地点就在隔壁的空置会议室，物理断网，签署最高级别的保密协议。他们的任务，就是处理即将到来的海量数据。”
“好，我马上去办！”李瑞不再多问，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要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江东省官场，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之中。
一封封由省发改委发出、却带着省委副书记名头的公函，像雪片一样飞向各大厅局和地市。起初，大部分单位都采取了拖延和观望的态度，交上来的都是些经过“美化”和“筛选”的汇总报告。
然而，第二天，省纪委和省委督查室组成的联合督导组，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第一个“不配合”的单位门口。
雷霆手段之下，再没人敢耍花样。堆积如山的原始数据，以t为单位，源源不断地汇集到了发改委那个被严密看守的会议室里。
省委大院里的风向彻底变了。
张副省长和李副省长，这两位曾经的竞争者，破天荒地在一家不对外开放的茶室里见了面。
茶室里烟雾缭绕，上好的龙井在杯中舒展，两人却都无心品茗。
“老张，你看懂了吗？这个秦峰，到底想干什么？”李副省长率先打破了沉默，他那张一向挂着和煦笑容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凝重。
张副省长弹了弹烟灰，脸色阴沉：“他不是想干什么，他是在拆台！把所有的数据都翻出来，把所有的问题都摆在桌面上，这是要彻底否定我们过去这么多年的工作！”
“可他偏偏用了林舟这个小子！”李副省长一拳砸在红木茶几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他把林舟推到台前，让他去当这个‘恶人’，自己躲在后面。所有人都以为是林舟仗着他的势在狐假虎威，却不知道这根本就是秦峰的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