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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川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外,留下满院死寂。

那枚落在天元的黑子,如同一只洞穿万古的眼睛,正冷冷地凝视着棋盘的主人。

赵毅死死地盯着那枚棋子,胸口剧烈起伏,喉头一阵腥甜。他猛地侧过头,将那口涌上来的鲜血强行咽了回去。活了八十年,他第一次在一个年轻人面前,感受到了何为“失控”。

“老爷……”一旁侍立的中年男人,那个在整个京圈都地位超然的“福伯”,此刻脸上写满了惊惶,快步上前想要搀扶。

“我没事。”赵毅摆了摆手,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暴风雨前的平静。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棋盘边,枯瘦的手指悬在那枚天元黑子的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不是看不懂江川的棋,恰恰相反,他看得太懂了。

这不是围棋,这是战争宣言。

江川没有在他的棋盘上求活,而是用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宣告了旧棋盘的死刑。所谓的院线封锁、媒体噤声、人脉打压,在江川画出的那张“世界为棋盘,人心为棋子”的宏大蓝图面前,都成了可笑的围墙。

你守着你的城,而他,要的是整个天下。

“天元落子,盘活全盘……”赵毅的嘴里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闪烁着一种复杂难明的光。那光芒里,有被冒犯的滔天怒火,有计划被打乱的阴沉,但更多的,是一种沉寂多年后,棋逢对手的……兴奋。

他想起了很多人。

想起当年那个在他面前恭恭敬敬,连头都不敢抬的李长胜。他给了李长胜第一笔资金,指点他如何在港岛那片鱼龙混杂之地站稳脚跟,让他去跟英国佬的资本掰手腕。李长胜做到了,成了港岛的“超人”,也成了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可那把刀,终究只敢在主人划定的范围里挥舞。

他也想起了那个挖煤出身,一身匪气的王天霸。他看中王天霸的狠,扶持他整合了半个娱乐圈的灰色地带,让他成为自己清理门户的恶犬。可那条恶犬,也只敢对着主人扔出去的骨头狂吠。

他们都是枭雄,都是人杰。但在赵毅的棋盘上,他们终其一生,也只是被精心计算、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他们敬畏赵毅的权柄,渴望赵毅的恩赐,却从未想过,要去掀翻这张棋盘。

而江川……不一样。

这个年轻人,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当成棋子。他走进这个四合院,不是来求饶,也不是来臣服。他是来……下战书的。

“呵呵……哈哈哈哈!”赵毅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震得庭院里的槐树叶簌簌作响。福伯脸色煞白,他跟在赵毅身边四十年,从未见过老爷如此失态。

“好!好一个‘该换了’!”赵毅猛地一拍石桌,那坚硬的汉白玉桌面,竟被他拍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福安。”他收敛笑声,转过身,眼中再无半点浑浊,只剩下如鹰隼般锐利的精光,“去,把江先生……请回来。”

福伯愣住了。

请?

在赵家的字典里,从来只有“召见”、“传唤”,何曾有过一个“请”字?而且,对方刚刚才那般拂袖而去,形同决裂。

“老爷,这……”

“我让他走,他才能走。我让他回来,他就必须回来。”赵大宗师的语气恢复了以往的霸道,但其中却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郑重,“棋盘虽然旧了,但只要我还是执棋人,棋子就不能自己跳出棋盒。”

他顿了顿,看着江川离去的方向,缓缓说道:“我想换棋盘,也得看他……配不配。”

……

江川并没有走远。

他站在四合院外的胡同口,晚风吹起他的长发,神情平静。他知道,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天元落子,是他的态度,是他的宣言。但这并不代表胜利。这只是让他从一个即将被碾死的蝼蚁,变成了一个值得赵毅正视的对手。

他要的,是让赵毅明白,用旧时代的规矩来对付他,行不通。想解决问题,可以,那就坐下来,用新时代的规矩谈。

果然,没过几分钟,那扇厚重的红漆大门再次打开。

福伯快步走了出来,神情比之前复杂了许多。他走到江川面前,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江先生,老爷有请。”

这一次,他的称呼从“年轻人”,变成了“江先生”。态度从居高临下,变成了平等的……甚至是带有一丝忌惮的客气。

江川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跟着福伯重新走进了那座古朴威严的四合院。

庭院依旧,石桌依旧,残局依旧。

只是这一次,主客之间的气场,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赵毅已经重新坐下,甚至亲手换上了一套新的茶具,沸水冲入紫砂壶中,氤氲的茶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江川从容坐下,仿佛刚才那个拂袖而去的人不是他。

赵毅亲自为江川斟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这一个简单的动作,让旁边的福伯眼皮又是一跳。在京城,能让赵老爷子亲手斟茶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江川,我今年八十了。”赵毅没有谈棋,也没有谈生意,而是说起了家常,“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还多。有的人,像鹰,一飞冲天,但容易折翅。有的人,像狼,隐忍凶狠,但容易被猎人盯上。有的人,像狐狸,聪明狡猾,但终究上不了大台面。”

他端起茶杯,看着江川:“而你,像龙。不是翱翔天际的龙,是蛰伏在深渊里,随时准备吞天的龙。”

这评价,不可谓不高。

江川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没有接话。他知道,真正的好戏,现在才要上演。

“你很有魄力,也很有智慧。”赵毅放下了茶杯,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力再次笼罩过来,“你的‘势’,我看懂了。互联网,粉丝经济,文化输出……这些新东西,我这把老骨头确实玩不转。但是,江川,你要明白一个道理。”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任何‘势’,都需要根基。没有根,风一吹,就散了。你的根基,太浅了。浅到我只需要动一动小指头,就能让你辛苦营造的一切,灰飞烟灭。”

“你以为你盘活了全局,但只要我愿意,我可以让你的每一个‘火种’都变成哑炮。让你的每一个‘势’,都变成笑话。”

这才是赵毅。

承认你的优秀,再告诉你,你的优秀在我面前一文不值。先扬后抑,攻心为上。

江川笑了笑,放下茶杯:“赵老有话,不妨直说。”

“好,快人快语。”赵毅赞许地点了点头,他欣赏这种直接。他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神情变得无比严肃。

“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你真正拥有根基,让你这条龙能够真正起飞的机会。三个条件。”

他的目光如炬,死死地锁定着江川。

“第一,你的星尘引力,并入赵家旗下的文化产业体系。我给你成立一个独立事业部,你依然是负责人。但是,财务和人事,必须由我的人接管。”

这是釜底抽薪,要夺走江川最核心的控制权。

“第二,”赵毅的第二根手指竖起,语气不容置疑,“你旗下那个叫苏晚的女孩,把她的全部经纪约,转到华影集团。我会动用所有资源,把她捧成真正的国际巨星,成为华夏在世界舞台上最亮眼的一张文化名片。这是赵家未来的战略布局,你需要配合。”

这是投名状,也是一把枷锁。苏晚,不仅仅是一个艺人,更是江川团队的灵魂人物之一。交出苏晚,等于自断一臂,更是对整个团队信义的背叛。

赵毅的目光,在说出第三个条件时,变得格外深邃,甚至带上了一丝长辈般的“慈祥”。

“第三,你,做我的义子。”

此言一出,连旁边的福伯都浑身一震。

赵家义子!

这四个字在京圈的分量,重于泰山!赵毅一生,从未收过义子。这不仅仅是一个名分,这代表着赵家继承人序列中的一个席位!代表着赵毅愿意将自己一生积累的人脉、权柄、财富,倾囊相授!

“我膝下无子,只有一个不成器的孙子。”赵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真实的疲惫和期许,“你很像我年轻的时候,甚至比我更出色。跟在我身边,我亲自教你。十年,我给你十年时间。十年之后,这个圈子,这盘棋,都由你来接手。”

他看着江川,一字一句地说道:“作为回报,从今天起,整个京圈的资源,为你所用。华影的院线,官方的媒体,所有的渠道,都将为你敞开。我说的话,你懂吗?不是公平竞争,是为你……敞开!”

“王天霸、李长胜他们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我现在,亲手捧到你面前。”

“江川,做出你的选择吧。”

阳光穿过槐树的枝叶,在棋盘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枚天元的黑子,在光影中明明灭灭。

赵毅给出的,是一条通往权力之巅的捷径。一条用尊严、自由和伙伴的未来铺就的,金光大道。

对于任何一个有野心的人来说,这都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庭院里,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赵毅靠在椅背上,神情笃定。他相信,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条件。他已经给出了自己最大的诚意,甚至是赌上了赵家未来的传承。

他已经准备好,欣赏这个年轻人脸上即将露出的狂喜、挣扎,与最终的臣服。

然而,江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波澜。

良久,他忽然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赵老,您这四合院里的槐树,年头不短了吧?”

赵毅一愣,下意识地回答:“前朝一个王爷府里移栽过来的,三百多年了。”

“三百多年……”江川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那棵古槐下,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皮,“三百多年的老树,根深蒂固,遮天蔽日。在它下面,确实好乘凉。”

赵毅的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他以为,江川这是在为自己的选择,找一个体面的台阶。

然而,江川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可惜,”江川转过身,目光清亮如剑,直刺赵毅的内心,“我这个人,不喜欢乘凉。”

“我喜欢……种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