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商所的调查比预想中更快。三天后，还是那两位干部，再次来到“丽人”柜台。
刘耀宗不知何时已被放回来，像幽魂般缩在自己柜台后，死死盯着这边。
“李铁柱同志。”为首的干部表情严肃，但语气已不像上次那般冷硬，“你提供的文件，我们核实过了。”
王亚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李铁柱面色不变，微微颔首：“领导请讲。”
“广州那家贸易公司，确实存在，也有进出口权。”干部话锋一转，“但是！”
他目光锐利起来：“你这份，只是意向合同！并非正式报关进口的批次合同！也就是说，你无法证明你即将到货的表，就是通过这个正规渠道进来的！”
刘耀宗在对面听到这里，浑浊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一丝希望的光。
李铁柱沉默片刻，没有争辩，反而坦然承认：
“领导明察。这份意向合同，确实是为了表达我们寻求正规渠道的诚意和努力。”
他话锋一转，语气诚恳却带着力量：“但您也清楚，现在南方那边，这类电子商品通过批发市场流通，是普遍现象。我们个体户规模小，很难每一批货都直接对接进出口公司，走完全规范的流程。”
他指向墙上营业执照：“我们‘丽人’立足本地，珍惜信誉。我可以拿这‘个体第一号’的执照担保，我们进的货，绝对是有来源、有票据、质量合格的！绝不是来路不明的走私品！”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手续上的不完美，又强调了货物的质量和自身的信誉，还把问题引向了普遍存在的现实情况。
那干部与同伴对视一眼，神色复杂。他们何尝不知道李铁柱说的是实情？改革开放初期，很多商品流通确实存在这类灰色地带。
“即便如此，手续不全也是事实！”干部板着脸，“按照规定，这种情况，可以按‘经营来源不明商品’进行处罚！”
刘耀宗立刻来了精神，扒着柜台喊：“对！罚他！重罚！让他倾家荡产！”
李铁柱看都没看那小丑，只是平静地问：“领导，我们接受应有的处罚。但我想确认，这……不属于‘走私’性质吧？”
干部沉吟了一下，最终摇头：“根据现有证据，不足以认定为走私。但罚款是免不了的！”
他拿出处罚通知书：“鉴于你态度端正，积极配合，且商品未实际销售造成危害，经研究，决定对‘丽人服饰’处以五百元罚款，限期缴纳！”
五百元！在这年月，是一笔巨款！相当于几十块电子表的利润。
王亚茹心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刘耀宗则得意地笑了起来，虽然没彻底整死李铁柱，但能让他大出血，也够解恨！
然而，李铁柱的反应出乎所有人意料。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对王亚茹道：“亚茹，点五百块钱，现在就跟领导去办理罚款手续！”
他转向工商干部，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感激：“谢谢领导秉公处理！这罚款，我们认！这给我们提了个醒，以后在规范经营上，要更加严格要求自己！”
他这态度，反而让两位干部高看了一眼。
为首干部语气缓和了不少：“李铁柱同志，你能这么想就好。以后进货，尽量把手续做齐全，这对你自己也是一种保护。”
“是是是，领导教诲的是！”李铁柱连连点头，“我们一定改进！”
他亲自送两位干部离开，转身回来时，脸上非但没有沮丧，反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刘耀宗忍不住刺他：“李铁柱，五百块啊！心疼得晚上睡不着觉了吧？”
李铁柱停下脚步，第一次正眼看他，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刘老板，五百块，买个‘手续不全’，总比有些人，货被扣了，还要面临更严重的处罚，强得多吧？”
他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你说，要是被认定成‘销售三无产品’甚至‘涉嫌走私’，得罚多少？会不会……吊销执照啊？”
刘耀宗脸上的得意瞬间冻结，变得惨白。他这才想起，自己的麻烦，远比李铁柱大得多！
李铁柱不再理他，走回柜台，对仍有些心疼的王亚茹低声道：
“亚茹，这五百块，花得值！”
王亚茹不解：“值？”
“当然值！”李铁柱目光锐利，“第一，我们彻底撇清了‘走私’的嫌疑！工商的结论就是最好的广告！”
“第二，我们展现了积极配合的态度，赢得了工商部门的好感，这叫‘破财消灾’，建立关系！”
“第三，”他冷笑一声，瞥向对面失魂落魄的刘耀宗，“我们用五百块，衬托出他将要面临的、更惨重的代价！这笔账，怎么算都划算！”
王亚茹仔细一想，恍然大悟，看向李铁柱的目光充满了敬佩。
“而且，”李铁柱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兴奋，“经此一役，‘丽人正品电子表’的名头，算是彻底打响了！你看着吧，等我们的货一到……”
他话没说完，但王亚茹已经看到了那供不应求的场景。
几天后，处理结果正式公布。
“丽人服饰”因“进货手续不够齐全”，被罚款五百元，批评教育。
而“耀宗服饰”因“无法提供合法进货凭证，销售三无产品”，被重罚一千元，并责令停业整顿一个月！
消息传出，全县城哗然。
刘耀宗听到处罚决定时，当场瘫倒在地，被人架着离开了百货大楼。他的商业信誉，彻底破产。
李铁柱站在自家柜台前，看着对面被贴上封条的“耀宗服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欢呼，没有嘲讽。
但这种沉默的胜利，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
王亚茹站在他身边，轻声道：“他……算是完了。”
“嗯。”李铁柱淡淡应了一声，“自作孽，不可活。”
他转身，看向王亚茹，眼神坚定而温暖：“障碍扫清了。接下来，该我们大展拳脚了。”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这一次，王亚茹没有羞涩，反手与他十指相扣。
风雨过后，他们的手牵得更紧，前路也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