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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历史军事 > 河东与河西的故事 > 第270章 焚愿守家为后盾.攻书逐梦架通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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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焚愿守家为后盾.攻书逐梦架通途

牺牲并非总是惊天动地,更多时候是无声的割舍,像钝刀子割肉。

一天晌午,昊佳英正费力地在院子里用棒槌敲打着被单上的污渍,老同学王秀芬,如今是乡办化工厂的会计,裹着一身城里人才有的雪花呢大衣,笑吟吟地推开了她家吱呀作响的篱笆门。

“佳英!佳英!跟你说个好事儿!”王秀芬的声音透着兴奋,“咱乡幼儿园正缺个老师呢!

园长听说你是老牌高中生,识字多,性子又好,特意让我来问问!

你家姬永海现在在乡里不是做副乡长吗?

跟我们乡分管教育的刁委员熟,让他递个话,这事十拿九稳!

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一个月还有二十几块钱工资,多好啊!比守着这二亩地强百倍!”

昊佳英的动作慢了下来,棒槌悬在半空。

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一个月二十几块……这些字眼像带着钩子,轻轻拉扯着她内心深处某个早已尘封的角落。

她仿佛看到自己穿着整洁的衣裳,站在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中间,教他们认字、唱歌……

那是她高中毕业时,曾经朦胧憧憬过的、属于“河东”世界的画面。

她抬起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穿过敞开的堂屋门。

里屋炕上,婆婆蜷缩着,发出沉重而艰难的呼吸声,像一架随时会散架的风箱。

旁边的摇窝里,孩子刚刚吃完药,正含着泪花沉沉睡去,小脸还带着病后的苍白。

她眼中的光,如同被风吹熄的灯芯,迅速黯淡下去。

她放下棒槌,擦了擦湿漉漉的手,脸上努力挤出惯常的、温和的笑容,对王秀芬摇了摇头:

“秀芬,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可你看这家里……老的病着,小的也离不得人。

永海他在外面,一个人当两个人使,拼了命地奔,就为着给这个家挣个前程。

我……我得把家守好,守稳当了,不能让他分心,不能让他人在乡里,心还悬在河西这头。”

王秀芬看着她疲惫却平静的脸,又看看屋里的光景,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劝,只是叹了口气,从提包里拿出一张油印的报名表:

“唉……你再想想?表我给你放这儿了,填好了给我就成。下月初才报名呢。”

送走王秀芬,院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婆婆断续的咳嗽声。

昊佳英站在灶房门口,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散发着油墨味的报名表。

表格上“福缘乡中心幼儿园教师招聘报名登记表”几个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清晰。

她盯着看了很久很久,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最后,她走到冷冰冰的灶膛前,蹲下身,拨开冷灰,露出一点微弱的暗红余烬。

她将那张承载着另一个可能人生的纸片,轻轻放了上去。

橘红色的火苗猛地蹿起,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速度,迅速吞噬着纸张的边缘。

纸张在火焰中痛苦地蜷曲、焦黑、化为灰烬。

跳跃的火光映红了昊佳英的脸,清晰地照亮了她眼角无声滑落的一滴泪珠。

那泪水滚过她因操劳而粗糙的脸颊,在下颌处悬停了瞬间,然后滴落在冰冷的灶台石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迅速别过脸去,抬起手背,用力抹了一把眼睛,仿佛抹去的只是一缕恼人的烟灰。

火光熄灭,只余下一点灰白的余烬,灶膛里重新归于冰冷的黑暗。

她站起身,拿起水瓢,从水缸里舀起一瓢冰凉的井水,仰头灌了几口,冰凉的水压下喉头的哽咽和眼底的涩意。

她用力搓了搓脸,仿佛要把刚才那片刻的软弱彻底抹去,转身走向里屋——那里,有她无法卸下的、热气腾腾的生活。

支撑她的,是深藏在心底、如同种子般顽强萌发的期盼。

姬永海每一次带回那张印着“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委员会”红章的、巴掌大小的单科结业证书,都是昊佳英心中最隆重的庆典。

她像对待稀世珍宝一样,用干净的软布轻轻擦去证书上可能沾染的灰尘,然后按照考试日期的先后顺序,一张一张,小心翼翼地叠放整齐。

这些小小的纸片,被她用一方褪了色的红绸布仔细地包好,再套上一个防潮的塑料袋。

最后,珍而重之地藏在自己每晚枕着的枕头底下。

那是离她心跳最近的地方。

无数个漫长的冬夜,哄睡了孩子,安顿好婆婆,她才真正拥有片刻属于自己的时间。

煤油灯芯被捻到最小,豆大的火苗在灯罩里轻轻摇曳,光线昏黄而微弱,仅够照亮枕边方寸之地。

她侧身躺在炕上,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红绸布包,一层层打开。

借着那点微弱的光,她一遍又一遍地凝视着那些证书上庄严的红印章,抚摸着上面“姬永海”三个工整的钢笔字。

指尖划过纸张的触感,仿佛能触摸到丈夫在异乡挑灯夜读的辛劳与汗水。

她反复咀嚼着丈夫每次回来都会念叨的那句话,那是在描绘一幅属于他们的“河东”图景:

“佳英,等我拿到那张文凭,把红章盖齐了,咱全家就能搬到镇上去了!住公家的房子,吃商品粮!孩子能上镇上的好学校!”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寂静的夜晚漾开一圈又一圈温暖而充满力量的涟漪。

她想象着砖瓦房窗明几净的样子,想象着孩子背着书包走进镇上小学的样子,想象着不用再为旱涝、为口粮揪心的日子……那点微弱的灯火,似乎也因此明亮了几分。

孩子一天天长大,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对父亲形象模糊的渴望。

他常常趴在冰冷的窗台上,望着南三河对岸那条通往东临湖乡的土路尽头,奶声奶气地问:

“娘,爹呢?爹啥时候家来?”每当这时,昊佳英便会把孩子抱起来,走到堂屋那面贴满了旧报纸、糊着厚厚烟灰的土墙前。

墙上,有一张姬永海带回来的、微微卷了边的世界地图。

她抱着孩子,指着地图上一个微小的点——那是他们所在的省份,一个孩子根本无法理解其遥远的概念。

“爹啊,”她柔声说,手指在那个点上轻轻画着圈,“爹在这儿呢,在河那边……不算很远的地方。

他在那儿读书,读好大好厚的书;也在那儿干活,干好多好多的公家事。

为啥这么拼?”她顿了顿,把孩子的小手握在自己粗糙的掌心,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就为了给咱娃挣一个‘吃商品粮’的本本!

有了那个本本,咱娃以后,就能像城里孩子一样,穿干净衣裳,坐亮堂的教室念书,再不用像爹娘这样,一辈子跟泥巴地较劲了。

爹在给咱家,搭一座过河的桥呢。”

孩子似懂非懂,乌溜溜的眼睛看看地图上那个点,又看看娘眼中映着油灯火苗的、异常明亮的光彩,懵懂地点点头。

风雪依旧在屋外呼啸,拍打着糊窗的旧塑料布。

昏黄的灯火在寒夜里摇曳,却始终不曾熄灭。

姬永海在河东的宦途上,以瘦削的肩膀和熬红的双眼为桨,在知识的苦海里奋力搏击,只为获取那张能摆渡全家命运的船票。

昊佳英在河西的故园里,以沉默的脊梁和冻裂的双手为锚,在生活的重压下寸步不退,牢牢守护着风雨飘摇的家。

他们各自在命运赋予的河岸上跋涉,相隔三十里风霜,却共享着同一份滚烫的期盼。

那期盼是寒夜里的灯,是冰河下的暖流,支撑着他们在“河东”与“河西”这永恒的流转与落差中,咬紧牙关,默然前行。

农转非那看似近在咫尺的曙光,实则还要穿透七年漫长的、充满变数的岁月烟云,才能最终照进1991年的现实。

此刻,1984年料峭的初春尚未来临,他们能做的,唯有在各自的风雪长夜里。

守着那簇微弱的希望之火,苦熬着,等待着。

以最深沉的爱与最坚韧的沉默,为对方,也为自己,照亮脚下泥泞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