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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安的意识正在下沉。

沉入一片没有边界,没有维度,甚至没有“黑暗”这个概念的纯粹虚无。

这不是疲惫。

也不是创伤。

一种古老到与宇宙同寿的血脉本能,正从他存在的根源处苏醒,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强制接管了他的全部。

他最后的念头,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太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好像……真的该好好睡一觉了。

“雪雪……爸爸……也有点困……”

那两轮熔金浇筑的竖瞳,光芒向内坍缩,直至彻底熄灭,只留下两个吞噬一切的黑洞。

那颗比星辰还要庞大的头颅,失去了所有支撑,带着足以压塌一个时代的重量,轰然垂落。

轰隆——!

整片太初神庭,连同作为其基石的无尽混沌禁地,发生了一场无声的剧震。

这不是物理层面的摇晃。

是构成“存在”的弦,在呻吟。

是空间本身,在哀鸣。

顾昭雪原本轻轻依靠着的温热胸膛,温度正急速褪去。

那山峦般的肌肉轮廓,在她的感知中,正变得比万古玄冰还要死寂、坚硬。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惊得后退一步,小脸煞白。

她仰起头,看着那颗垂落到几乎触及地面的巨大头颅,一股寒意从神魂深处窜起。

“爸爸?”

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里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音。

没有回应。

回应她的,是整个世界正在发生的,一场令人毛骨悚然的“逆向创世”。

【领域·混沌归墟】。

这个名字本身,便是一种终极的宣告。

它不是技能。

它是一种血脉本能,是“混沌哥斯拉”在沉睡时,对外界无穷无尽辐射。

当陆清安睡去,他的领域便开始改写现实。

光,最先死去。

神庭中,那些被陆清安随手抓来当灯泡的恒星碎片,光芒被一点点拧熄。

那座七彩斑斓的百草园,绚烂的晶体墙壁正在褪色,仿佛一幅绝美的油画被泼上了灰色的溶液,迅速化作混沌不清的原始质感。

紧接着,是概念的崩解。

刚刚落成的【生命神泉】,泉水开始浑浊。

一缕缕黑色的雾气从泉眼深处丝丝缕缕地升腾,那不再是“生命”的具现,它正在被剥离掉“生命”这个属性,回归到生命与死亡尚未分化的“原初之汤”。

那朵“阴阳草”剧烈地颤抖。

它的“生”之一面在枯萎,它的“死”之一面在消散。

两种对立的至高法则,正被一股更上位的力量强行抹去其“对立”的定义,要将它们重新揉成一团不可名状的混沌。

“神主……这是……”

魔猿皇的声音干涩无比,他刚从无上伟力的震撼中回神,道心还沉浸在狂热崇拜中,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如坠深渊。

他体内的妖力正在变得迟滞。

“不是神罚,也不是沉眠……”

织梦者主宰的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惧,她那能编织万界梦境的眼瞳,此刻只看到了一片正在坍缩的“真实”。

“是‘归墟’!”

“神主的存在本身,正在将这片神庭,将我们的一切,拉回万物诞生之前的虚无!”

深海之主沉默着,本能地催动水之法则,试图庇护一片区域。

然而,他神力凝聚的水幕,在接触到那无形领域的瞬间,便无声无息地分解、消失,回归成了最纯粹的混沌之气。

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徒劳。

三位神皇级的存在,在这股无意识泄露的力量面前,连螳臂挡车都算不上。

这不是力量的对抗,这是定义的抹除。

顾昭雪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

她明白了。

爸爸睡着了,所以世界将为他陪葬。

她看着那座自己刚刚还在欣喜的百草园,墙壁如融化的蜡烛般扭曲、流淌。

她看着那条星光小溪,“时光”的概念正在崩溃,无数世界生灭的幻影化作混乱光斑,最终归于死寂。

这个刚刚有了“家”的雏形的地方,正在被它的建造者,亲手拆毁。

不行!

一个念头,在她神魂中疯狂呐喊。

她绝不允许!

她好不容易才拥有的,这点笨拙又温暖的日常,绝不能就这么被一场“瞌睡”毁掉!

这一刻,小小的身躯里,属于重生女帝的决断与意志,彻底爆发。

她比谁都清楚,用力量对抗毫无意义。

她抬起头,看向那张陷入死寂的、庞大的哥斯拉面孔。

那熔岩般的纹路已经冷却,只有最深处,还透着一丝微弱的暗红。

既然力量无法对抗,那就只能从根源入手。

爸爸的大部分行为都因自己而起。

那么,这场休眠的失控,也必然与她有关!

他的力量因她的安心而觉醒,那么,是否也能因她更强烈的“情绪”而得到控制?

她不再犹豫。

她迈开小小的步伐,迎着那足以让神皇都概念崩解的归墟领域,一步步走向沉睡的陆清安。

每靠近一步,她神魂中刚刚凝聚的道则都在哀鸣,仿佛随时会被磨灭。

那是一种剥离感。

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要将她的名字、她的记忆、她的存在,从宇宙这幅画卷上,硬生生刮去。

但她没有停下。

她身上那件由陆清安鳞片所化的衣物,散发出微弱的光,与归墟之力同出一源,为她抵消了绝大部分的侵蚀。

更重要的,是她心中那股“要守护这个家”的执念,竟在她身后,凝聚成一道模糊却君临天下的女帝虚影,短暂地抗住了概念的消融。

三位神仆骇然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在他们都无法立足的寂灭领域中,坚定地前行。

终于。

顾昭雪走到了陆清安那垂落的巨大鼻尖前。

她伸出自己白嫩、小巧的手掌。

在那片比不朽神金还要坚硬,此刻却冰冷无比的巨大鳞甲上,轻轻地贴了上去。

冰冷。

死寂。

像是在触摸一颗正在死去的星辰。

她闭上眼睛,不再去想那正在崩塌的世界,也不再去思考如何对抗。

她将自己全部的心神,都沉浸于一件事。

回忆。

回忆他用万吨巨爪的指尖,笨拙地为她梳理头发。

回忆他用原子吐息,小心翼翼地烤熟一块圣兽的肉,还因为怕烫到她,像个傻子一样吹了半天。

回忆他为了让她开心,将天上的月亮摘下当皮球,将混沌中的星河扯来当溪流。

回忆他刚刚还在为那座丑陋又雄伟的百草园洋洋得意,像个迫切想要得到糖果的孩子。

那些温暖的、笨拙的、强大的、不讲道理的宠溺,一点一滴,汇聚在她的心头。

“爸爸……”

她用神念,将这两个字,连同那些温暖的记忆,毫无保留地,传递了过去。

“这里是我们的家。”

“我很好,很安心。”

“所以……”

“请您……也安静地,睡一会儿吧。”

这一刻。

那席卷了整个神庭的归墟领域,那抹除一切概念的无形浪潮,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猛地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