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前厅,灯火通明,笑语喧哗。兰煜雪坐在主位,看着兰灏,还有顾清风、林惊鸿、陆不语一干师兄弟把酒言欢,心中各种滋味。
案上珍馐罗列,仆从如云,一派和乐景象,可他眼角的余光,总忍不住瞥向厅外沉沉的夜色。
如此热闹的景象,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酒过三巡,林惊鸿捏着酒杯,左右看看,忽地“咦”了一声,“哎,陈厌呢?老六呢?怎么吃饭也不来?三师兄,你没叫他?”
陆不语正对付一只肥嫩的鸡腿,闻言含糊道,“叫了,他说晚点过来。这小子一直神叨叨的,要不再去叫一下?”
兰灏放下筷子,笑容温和得体,接话道,“既是家宴,自然是一起才热闹。”
他转头,轻声吩咐离得最近的小厮去请。
不多时,小厮小跑着回来,“回世子、王爷,陈爷不在客房。”
林惊鸿“啧”了一声,抿了口甜香的果酒,“老六这么晚能去哪儿?一天天神神叨叨的。前几日他还特意跑回师门一趟,把师父的佩剑请来了,也不知道要干嘛。”
“请剑?”兰煜雪眉头微蹙,陈厌不合群是常态,且一向行事异于常人,“他请师父的佩剑做什么?”
“谁知道啊,”林惊鸿摇头,“他不一直这样,想一出是一出。我还以为他回山上就不回来了呢,结果又回来了。”
一直沉默饮酒的顾清风,握着酒杯的手指倏然收紧。
陈厌性子执拗,近几年越发偏激,前几日他还说?
“兰策!”顾清风脸色骤变,手中酒杯“啪”地搁在桌上,话音未落,人已如一道青烟掠出厅外,只留下一阵疾风。
席间众人俱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联想到那个可能性。
兰煜雪霍然起身,脸色铁青。兰灏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晦暗难明的情绪。杯盘被仓促碰倒,叮当作响,一行人再无饮宴心思,慌忙追出去。
顾清风将轻功提到极致,夜风刮过脸颊如同刀割。这几日因陈厌的胡言乱语,他一直暗中留意。
他知道兰策抵触自己,便只远远守着,提防陈厌会性报复之事。偏偏今晚,兰煜雪与兰灏联袂相邀,又是王府喜事,他顾及场面,心神稍分,没想到陈厌就钻了空子!
祠堂的轮廓在夜色中显现,沉寂得可怕。顾清风一掌震开门扉,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烛火摇曳中,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几乎冻结——
兰策正对着门跪坐在地,手中紧握染血的匕首,暗红的液体正顺着匕首尖端滴滴答答落下,灰蓝色的外袍上晕开大片刺目的猩红。
他面前,陈厌仰面倒地,胸口一个狰狞的血洞,身下地面已被血泊浸透,双眼紧闭,已没了生气。
而兰策,似乎对破门声毫无所觉,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看不清表情。
“兰策?!”顾清风的声音干涩与惊悸,一步踏入门内。
这时,兰煜雪等人也气喘吁吁地赶到,见此情景,无不倒抽一口冷气。
“啊!陈厌——!”林惊鸿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陆不语与其他人已飞身而入。兰煜雪的目光死死盯在兰策手中染血的凶器上,又迅速扫过陈厌惨烈的死状。
他刚刚还在想是不是近几日对兰策太过残忍,也许他不是那样也说不定。
这一刻,怒火、失望、被欺瞒的痛楚,以及此刻亲眼目睹他行凶的震骇,轰然炸开!
“孽障!”他怒吼一声,身形如电,冲到兰策身侧,不由分说,抬脚狠狠踹在兰策肩头!
这一脚含怒而发,力道极重。兰策猝不及防,被踹得整个人向后仰倒,后脑勺“咚”一声重重磕在冷硬的地砖上,眼前瞬间金星乱冒,耳中嗡嗡作响。手中那柄沾血的匕首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撞在墙壁,又弹落在地。
“四师弟!”顾清风已蹲在陈厌身边,指尖颤抖地搭上他的颈脉,片刻后,闭了闭眼,缓缓摇头。气息已绝,回天乏术。
觉察到兰煜雪出手时,已然来不及,“四师弟,冷静点!”
林惊鸿哭红眼睛,拽住顾清风,“别为他求情!他罪有应得!”
陆不语握紧拳头,“大师兄,六师弟死了!你看看啊,六师弟死了,被兰策杀死了!”
顾清风缓缓闭上眼睛,再不说阻止的话。
兰煜雪已被熊熊怒火吞噬理智,他一把揪住刚刚撑起上半身、尚在晕眩中的兰策的衣领,将他硬生生从地上拎起,双目赤红,嘶声质问,
“为什么?!兰策!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陈厌与你何仇何怨,你要下此毒手?还是在祠堂重地!”
兰策被勒得呼吸不畅,本就混沌的脑子,此刻更晕了。
眼前的景象晃动着,好不容易聚焦,看清眼前暴怒的面孔是他二十年来仰望、依赖、如今却怒视自己的爹。
剧痛、眩晕、还有内心深处希望再次被疼爱的情绪混合在一起,冲击着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他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近乎虚幻的笑容,声音轻飘得像呓语:
“爹,爹,你来接我的吗?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我的。”
他的笑,他的话,如同冰水浇进滚油。兰煜雪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随即化为更深的、掺杂着厌恶与难以置信的冰冷。他认定了这是兰策毫无悔意、甚至精神错乱的挑衅。
“你简直!无可救药!” 兰煜雪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别叫我爹!你不是我儿子!我没有你这样残害同门的儿子!”
想起他是杀师仇人之子,想起他竟与那仇人相认,想起他过往的骄纵如今酿成如此大祸,心中最后一丝旧情也被碾碎。他猛地将兰策往地上一贯!
“唔!” 兰策重重摔回地面,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了位,闷哼一声,痛得蜷缩起来。
然而这并未结束。兰煜雪紧随而上,又是一脚狠狠踹在他的腰腹之间!
“砰!”
兰策像破麻袋一样被踢得翻滚出去,直到撞上供桌的桌脚才停下。他死死捂住剧痛的小腹,整个人弯成虾米,控制不住地剧烈抽搐,额上冷汗与血污混在一起,脸色惨白如纸,连痛呼都发不出,只有破碎的气音。
祠堂内死寂一片,只剩下兰策压抑的、痛苦的抽气声。
所有人都被兰煜雪这接连的暴烈举动惊住,连顾清风都怔怔地看着,喉结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兰策蜷在冰冷的地上,视线模糊。腹部的剧痛一阵阵冲击着他,但更刺骨的是兰煜雪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憎恶与断绝。
他不在乎顾清风怎么看他,不在乎其他人如何恐惧鄙夷,甚至不在乎多背一个罪名。
他回来,他留下,他忍受一切,心里那点卑微的、不肯熄灭的火苗,无非是盼着眼前这个人,还能像过去二十年那样,看他一眼,哪怕带着责备也好。
可现在,这一眼,只剩下了彻底的毁灭。
他呕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涎水,眼前阵阵发黑,在那令人窒息的剧痛与绝望中,仿佛听到心底有什么东西,终于咔嚓一声,彻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