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被无声的风暴驱赶,青禾镇的天空像一块即将破碎的黑曜石。
清晨六点三十五分,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尚未穿透浓雾。
镇政府大院紧闭的铁门前空无一人,唯有后巷传来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
一辆印着“环卫清运”字样的半旧皮卡,不合时宜地停在了档案楼后门那片无人看管的空地上。
车门打开,一个身穿蓝色环卫制服的男人跳了下来,他头上的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最不寻常的是,那身制服上竟没有佩戴任何工牌。
他动作利索地从车斗里搬出两个沉甸甸的黑色垃圾袋,径直走向角落里那个专用于焚烧废弃文件的铁皮桶。
金属桶盖被掀开,发出一声刺耳的刮擦声,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突兀。
男人将两个袋子扔进去,没有片刻停留,转身便回到了车上。
整个过程,不多不少,恰好七分钟。
皮卡调转车头,很快便消失在巷口的晨雾之中。
街对面一栋普通民宅的二楼窗帘后,林小禾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长焦相机。
镜头记录下了一切。
她将照片放大,目光锁定在其中一个被撕开一角的黑色袋子上。
袋口边缘,露出半截没有烧透的硬壳纸板,那熟悉的暗红色与压花纹理,让她心头一跳——正是她书架上那本《乡土中国》同款的精装封面材质。
那是前任镇长,她已故伯父林建国最爱读的书。
她立刻通过加密语音频道向林晚秋发去一条简短的通报:“目标开始毁证,疑似含原始文书残片。”
上午八点整,阳光驱散薄雾。
一列挂着省纪委监委牌照的黑色公务车,准时驶入镇政府大院。
林晚秋一身挺括的深色西装,面容冷峻地走下马车。
她以联合调查组的名义,正式进驻青禾镇政府,宣布即刻起开展为期三天的“电子设备合规性及网络安全专项核查”。
她的第一站,便是档案储藏间。
表面上,她带着技术人员检查线路安全与防火设施,每一个动作都无可挑剔。
而在一个检查线路盒的间隙,她的指尖飞快地动作,将一枚伪装成螺丝帽的微型摄像头存储卡不动声色地调换了出来。
回到临时办公室,她将存储卡插入电脑。
画面开始播放。
时间显示为昨夜十一时十四分,周德海的身影出现在空无一人的档案室。
他没有开灯,只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神情焦躁地在几个上了锁的铁柜间来回踱步,最后,他停在最角落一个满是锈迹的旧铁皮工具盒前。
林晚秋的呼吸猛然一滞。
那个盒子,是父亲林建国生前放在办公桌下的老物件,里面装着一些修修补补的零碎工具。
父亲去世后,她曾把它当作童年记忆的一部分,珍藏了许多年,后来不知怎么遗失了。
视频里,周德海熟练地撬开盒盖,露出的并非工具,而是一个复杂的内部电路板。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U盘,小心翼翼地插入电路板上一个微型读写装置。
屏幕上,U盘的指示灯开始急促闪烁,数据传输持续了整整五分钟。
原来如此。
父亲的遗物,竟被改造成了藏匿罪恶的巢穴。
林晚秋盯着屏幕上那张熟悉的、因紧张而微微扭曲的脸,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既无痛感,也无温度。
上午十点十五分,陈秘书的加密电话打了进来,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晚秋同志,省公安技侦队完成了对焚烧残留物的紧急提取和分析,有重大发现!”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灰烬中检测出了高密度碳素墨迹的化学成分,符合财政专用复写纸的特征。并且,我们在几片未完全燃尽的纸屑边缘,成功提取到了微量的指纹活性残留!”
“立即比对。”林晚秋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比对周德海及近三年所有接触过该档案室人员的指纹数据库。”
下达指令的同时,她调出了当年那份扶贫项目验收报告的全套复印件。
在强光灯下,她逐一审视着每一份文件上的签名。
她的“真实之眼”此刻化作了最高精度的扫描仪,捕捉着笔迹间最细微的差异。
很快,她发现了问题——尤其是在她父亲的名字“林建国”上,不同文件里,“林”字的第三划首尾方向竟有 subtle 的不一致。
她从随身携带的加密硬盘中,调出父亲遗物里几封亲笔信的扫描件。
两相对照,结论清晰如刀锋:那十几份文件中,只有一份,是父亲的真迹。
中午十二点,林小禾那边也传来了新动向。
她接到文化站工作人员的电话,通知她“清泉读书会”推荐的一批书籍,因涉及某些“敏感内容”,需要暂时下架,暂停流通。
她佯装不解地追问具体是哪本书、什么内容,对方却含糊其辞,支吾着挂断了电话。
回到宿舍,林小禾反锁上门,从床底摸出另一台从未在公开场合使用过的备用手机。
她熟练地登录一个隐藏的社交账号,发布了一条看似文艺的朋友圈动态:“有些书烧了,可字还在风里。”配图是一张她早上拍摄的、灰烬在风中飘散的照片。
做完这一切,她静静地等待。
不到十分钟,后台数据显示,这条动态被一个来自境外的陌生Ip高频访问,并执行了截图转发的操作。
林小禾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关掉了设备。
她知道,那条紧张追踪着信息流向的鱼,已经咬住了她抛下的另一个饵。
下午四点五十分,天色渐沉,乌云开始在青禾镇上空聚集。
林晚秋的加密邮箱收到一份来自技侦部门的绝密报告。
她点开附件,两行结论如惊雷炸响:第一,焚烧现场提取的残余指纹,与周德海右手中指指纹的匹配度,高达92.6%。
第二,那个被盗用的报废设备JdFI307,于昨夜十一点二十三分,曾短暂连接镇政府内部wiFi热点,上传了一份名为《终审说明_v3.docx》的加密文档,目的地指向一个境外云盘服务器。
她立刻签署命令,通过省级网安总队,申请对该境外账户的紧急访问冻结,同时部署早已准备好的诱饵程序,开始反向渗透。
就在她准备起草正式的立案建议书,将所有证据链闭合的瞬间,私人手机发出一声轻微的震动。
一条简讯跳了出来,来自陆承宇。
内容很短,却重如千钧:“我父亲让我问你,还要查多久?”
林晚秋盯着那行字,屏幕的光映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
她沉默了良久,指尖在虚拟键盘上缓缓打出三个字:到真相。
然而,她的拇指悬停在发送键上空,最终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将它们删除。
她关掉了手机,屏幕归于黑暗,就像她此刻与那个世界的联系,被亲手掐断。
窗外,第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滚滚的雷声由远及近,仿佛一场酝酿已久的宿命对决,即将拉开帷幕。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距离她给周德海设定的上午九点备案大限,早已过去。
但那已不重要。
真正的博弈,从来不靠对方的自觉。
她打开通讯器,接通了陈秘书的频道,声音冷静得像淬了冰:“陈秘,通知所有外勤小组,准备收网。行动代号‘惊蛰’。”
明天七点,不是周德海的最后期限,而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