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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归途上的暗流与无声的清算

北归的路途,对这支曾经代表着晋国荣耀的军队而言,成了一场漫长而公开的凌迟。没有了出征时的旌旗招展,甲胄鲜明,只剩下丢盔弃甲、相互搀扶的残兵败将。沉默如同瘟疫般在队伍中蔓延,只有伤兵的呻吟和车轮碾过坑洼路面发出的沉闷声响,打破这死寂。沿途的晋国城邑,百姓们远远看着这支狼狈不堪的队伍,眼神中充满了惊愕、失望,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无人欢呼,无人犒劳,甚至连基本的补给都显得迟缓而敷衍,仿佛在刻意与这支“败军”划清界限。

赵朔骑在马上,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肯弯曲的青松。但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窝深陷,嘴唇因缺水而干裂出血痕。他拒绝了亲兵让他乘坐马车的建议,固执地要以这种方式,与麾下士卒共同承受这份屈辱。他的目光始终望着北方,新绛的方向,那眼神深处,不再是战场上的决绝与悍勇,而是化不开的冰霜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只有偶尔紧握缰绳以至于骨节发白的手,泄露着他内心汹涌的暗流。

韩厥驱马跟在赵朔侧后方,忧心忡忡。他不仅要安排撤退事宜,安抚军心,更要时刻警惕着可能来自内外的威胁。他早已派出数批心腹轻骑,携带不同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先行返回新绛。他必须抢在别有用心者之前,将战场的真实情况(尤其是赵朔断旗的壮举和最终为保全大军而忍辱负重的决断)传递出去,尽可能地为赵朔争取舆论上的主动,尽管他知道,这希望极其渺茫。

就在赵朔大军尚在泥泞中艰难跋涉之时,新绛,晋国宫廷之内,早已是暗流汹涌。

郤克的府邸密室中,烛火摇曳。他面前摊开着一封刚刚收到的、以特殊渠道传递的密信。信中的内容,详尽描述了鄢陵之战的“过程”:赵朔如何刚愎自用,拒绝稳妥战术,导致大军陷入苦战;如何为了个人功业,驱使士卒送死,造成巨大伤亡;最终如何在楚军压力下,屈膝求和,签下丧权辱国的盟约,承认晋国战败……信中,赵朔那断旗一击的壮举被轻描淡写地略过,甚至被隐晦地暗示为一种鲁莽和绝望下的疯狂之举。

郤克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计谋得逞的笑意。他不需要完全编造,只需要将事实进行巧妙的裁剪、放大和引导,就足以将赵朔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立刻,将这份‘战报’,通过我们的人,呈递给君上。”郤克对心腹吩咐道,声音低沉而阴狠,“记住,要表现得痛心疾首,要强调赵朔之败,损我大晋国威,动摇霸业根基!更要提醒君上,赵朔携重兵在外,如今新败,其心……难测啊!”

不久之后,晋宫深处。

晋景公看着那份被精心修饰过的“战报”,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他看到的,不是数万将士的浴血奋战,不是赵朔为保全主力做出的痛苦抉择,而是“惨重伤亡”、“屈辱盟约”、“承认战败”这些刺眼的字眼,以及郤克等人隐晦暗示的“赵朔权柄过重、尾大不掉”的警告。

“砰!”晋景公勐地将面前的玉镇扫落在地,摔得粉碎。“赵朔!寡人予你重兵,寄你厚望,你便是如此回报寡人的吗?!”愤怒中,夹杂着一种被冒犯的君王威严,以及更深层次的、对权臣的恐惧。那封他之前发出的、意图制约赵朔的密诏,此刻在他心中,更像是一种先知般的预见。

“君上息怒。”身旁的近侍小心翼翼地劝慰。

“息怒?你让寡人如何息怒!”晋景公低吼道,“我大晋百年声威,竟毁于一旦!他赵朔还有何面目回来见寡人?见列祖列宗?!”

这一刻,对赵朔功高震主的忌惮,对战败损失的痛心,对屈辱盟约的愤怒,以及对可能到来的权力挑战的恐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晋景公心中对赵朔的信任,彻底降到了冰点。

就在郤克的密报搅动风云的同时,韩厥派出的第一批心腹,历经艰辛,终于抵达了新绛。他们没有直接求见国君,而是首先秘密拜访了中军佐栾书。

栾书府上,烛光下,这位以智谋和谨慎着称的卿大夫,仔细聆听着来使的叙述。来使详细描述了战场真实的惨烈,楚军的绝对优势,赵朔如何身先士卒,魏颙如何重伤,“武卒”如何几乎拼光,最终,着重强调了赵朔在绝境中为保全数万将士性命,不得不忍辱签订盟约的艰难抉择,以及那振奋人心的断旗一击。

栾书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他与赵氏关系不算亲密,但也无深仇大恨。他更看重的是晋国整体的平衡和栾氏家族的利益。郤克的咄咄逼人,他是清楚的。如今赵朔新败,若郤克借此机会一举扳倒赵朔,甚至清算赵氏,那么郤克一族必将权势熏天,这对他栾书而言,绝非好事。

“赵孟……受苦了。”良久,栾书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和权衡,“为国浴血,保全士卒,其情可悯。然……败绩之责,盟约之辱,终究是事实。君上那里,恐怕……”

来使急切道:“栾大夫!元帅一心为国,天地可鉴!若因小人构陷而获罪,岂不让前线将士心寒?让天下人耻笑我晋国忠奸不分?”

栾书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你回去告诉韩厥,他所言,我已知之。然如今朝局复杂,非我一力所能扭转。让他……早作准备。”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既没有承诺援手,也暗示了局势的严峻,留下了回旋的余地。

送走来使,栾书独自在书房中踱步。他在权衡。是顺势推一把,看着郤克和赵朔两虎相争?还是在一定限度内,暗中给予赵氏一些支持,维持朝堂的均势?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成形。或许,这场危机,对于并非处于风暴中心的他而言,也是一个机会。

十余日后,赵朔率领的残军,终于抵达了晋国边境的重镇——黄河南岸的棘津。按照惯例,应有朝廷重臣在此迎接凯旋或……处置败军之将。

然而,出现在棘津的,并非犒劳的酒肉和抚慰的诏书,而是一支盔明甲亮、杀气腾腾的宫廷禁军。为首者,是晋景公身边的一位宠臣,态度倨傲,手持国君节杖。

“奉君上命!”那宠臣展开一卷帛书,声音尖利,在寂静的军阵前显得格外刺耳,“大将军赵朔,丧师辱国,罪责难逃!然念其往日微功,暂不深究。着令,大军于此地解散,各归本邑!赵朔本人,解除兵权,即刻单骑入新绛,于府中静思己过,等候君上发落!不得延误!”

没有慰问,没有对伤亡将士的安置,只有冰冷的、如同对待囚犯般的命令。尤其是“单骑入新绛”、“府中静思己过”,这几乎等同于软禁和待审的信号。

此言一出,残存的晋军队伍中顿时一阵骚动。许多士卒面露悲愤之色,他们可以接受战败的屈辱,却无法忍受国君如此对待他们浴血奋战的元帅!

“凭什么!”

“元帅是为了我们才……”

群情激愤,眼看就要失控。

“肃静!”

就在此时,赵朔一声低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骚动。他缓缓下马,走到那宠臣面前,目光平静地接过那卷帛书。

“臣,赵朔,领命。”他深深一揖,动作标准而僵硬,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转过身,面对着他带回来的这些残兵,这些与他一同经历过地狱的袍泽。他深吸一口气,用沙哑却清晰的声音说道:

“诸位,辛苦了。各自……回家去吧。”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向旁边早已准备好的一匹瘦马,翻身上马,在一小队禁军的“护送”下,独自一人,踏上了通往新绛的那条充满未知凶险的道路。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孤独而决绝。

韩厥看着赵朔远去的背影,拳头紧紧攥起,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他知道,真正的战斗,从现在起,才算是正式开始。而这场战斗的凶险,将远超鄢陵的刀光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