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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天地间最后一丝微光也被浓重的墨色吞没。缯关如同伏在楚国北境咽喉的一头巨兽,在夜雨中沉默地蛰伏。关墙之上,零星的火把在风中摇曳,映出几名楚军哨卒打着哈欠、倚着矛戈的身影。连日阴雨,加上地处腹地已久的安宁,早已消磨了他们的警惕。他们绝不会想到,一支来自数千里外的敌军,会如鬼魅般穿越重重险阻,出现在这理应绝对安全的后方。

先轸的三千锐士,如同暗夜里悄然聚拢的狼群,无声地潜伏在关外的灌木与泥泞之中。雨水顺着甲叶流淌,掩盖了他们粗重的呼吸。每一双眼睛都紧盯着那座关隘,等待着命令。

先轸身披浸透雨水的皮甲,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缯关的轮廓。他缓缓举起右手,身后几名身手最为矫健的斥候如同离弦之箭,借着风声雨声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向关墙之下。他们利用飞钩敏捷地攀上湿滑的岩壁,如同暗夜中的幽灵。

片刻之后,关墙上传来几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雨淹没的闷响,那几点摇曳的火把晃动了几下,骤然熄灭。

这就是信号!

“破关!”先轸的声音不高,却似寒冰崩裂,瞬间斩断了紧张的寂静。

“杀——!”

震天的怒吼猛然爆发,撕破了雨夜的宁静。三千晋军锐士如同决堤的洪流,从黑暗中暴起,冲向缯关大门。没有复杂的攻城器械,只有最原始的冲城槌和无数悍不畏死的悍卒。

关内的楚军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彻底打懵了。警锣仓皇响起,却又迅速戛然而止。许多楚军士卒刚从睡梦中惊醒,甚至来不及披甲执刃,晋军已然如同猛虎入羊群,冲破了并未来得及完全关闭的关门,杀入了关城之内!

战斗短暂而残酷。留守缯关的楚军本就不多,又毫无防备,顷刻间便被淹没在晋军愤怒的刀锋之下。火光在关城内窜起,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哀嚎声混杂在一起,将这雨夜渲染得如同炼狱。

先轸大步踏入关城,脚下已是血流成河。他看都未看地上的尸首,径直走向关楼最高处,沉声下令:“点燃烽燧!所有烽火台,全部点燃!将火势放到最大!”

巨大的烽燧台被迅速点燃,浸了油脂的柴草发出噼啪的爆响,冲天而起的烈焰即便在雨中也能照彻夜空,浓烟滚滚,直上云霄。紧接着,按照楚国传递军情的路线,一座又一座的烽火台被相继点燃,如同一条咆哮的火龙,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楚国腹地的方向连绵扑去!

这烽火,并非求援,而是惊雷!是先轸砸向楚国心脏的重锤!

“将军,接下来该如何?”副将抹去脸上的血水,亢奋地问道。

先轸望着南方那片被烽火隐隐照亮的天空,冷然道:“缯关已破,楚人必乱。我等孤军深入,不可久留一地被其合围。传令,即刻整军,不理会散兵游勇,直扑东南方向的息县!沿途遇城不攻,遇寨不拔,唯以焚烧粮草、惊扰各地为首要!我们要让楚人觉得,有无数晋军已杀入其腹地!”

他的目标清晰至极:不是占领,不是歼灭,而是制造最大的恐慌!

烽火连夜,不过一日夜,那代表最紧急军情的滚滚狼烟,便已映入了楚国都城郢的视野。

最初,郢城的守军还以为是误报或是寻常狄夷骚扰。但当接二连三、来自北方申息方向的烽火毫无间断地传来时,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

消息传入楚宫时,楚成王之子,留守监国的太子商臣正在饮宴。闻听急报,他手中的玉杯“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什么?晋军袭击缯关?烽火已至郢郊?”商臣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晋军主力不是在商丘吗?难道他们飞过来的不成?!”

殿内群臣顿时乱作一团,惊慌失措。北境腹地遇袭,这在楚国近百年的扩张史上是从未有过之事!那里是楚国的根基所在,是粮仓,是兵源,是宗庙所在!

“太子!应立即关闭所有城门,全城戒严!” “速调王畿卫队加强防守!” “应立即派快马急报大王!” “晋军有多少人?主将是谁?到了何处?”各种声音嘈杂响起,却无人能给出答案。未知,加剧了恐惧。

太子商臣强自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惶。他意识到,天大的麻烦来了。无论来袭的晋军有多少,能突破到如此纵深,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若宗庙有失,他万死难辞其咎!

“快!八百里加急!即刻飞报父王!禀明郢都危急,北境遇袭,请他速速回军救援!”商臣的声音带着嘶哑,几乎是吼了出来。这一刻,什么争霸中原,什么围困商丘,都比不上郢都的安危重要!

数匹快马承载着楚国的恐慌,冲出郢都,疯狂地向北方的商丘大营驰去。

商丘战事正酣。楚军发动了又一轮猛攻,巨大的抛石机将燃烧的巨石不断投入城中,引发处处火光。宋军已是强弩之末,城墙多处出现缺口,楚军敢死队正试图从缺口处涌入,进行着惨烈的争夺。

楚成王站在高高的巢车上,俯瞰着战场,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破城,似乎就在今日。

然而,一骑快马如同疯了一般冲破后卫的阻拦,直抵巢车之下。骑士几乎是滚落马鞍,声音凄厉欲绝:“大王!急报!郢都急报!”

楚成王眉头一皱,不悦道:“何事惊慌?成何体统!”

那信使跪在泥泞中,举起沾满泥水的军报,声音带着哭腔:“大王!北境烽火连日!晋军奇兵不知如何出现,已攻破缯关,烽火直逼郢都!太子殿下告急,请大王速速回军!迟恐……迟恐宗庙不保啊!”

“什么?!”楚成王如遭雷击,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继而转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一把夺过军报,快速扫过,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抖。

“晋军……腹地……”他喃喃自语,猛地抬头,望向北方,仿佛要穿透重重雨幕,看到那支胆大包天的敌军。一瞬间,他全明白了。晋军主力的迟缓南下,根本就是障眼法!重耳和先轸,给他来了一个釜底抽薪!

“重耳!狐偃!先轸!”楚成王咬牙切齿,额头上青筋暴起,巨大的愤怒和一丝被戏耍的羞辱感涌上心头。他雄才大略,竟被如此算计!

“鸣金!收兵!”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命令。

“大王!”身边的斗椒等将领愕然,“眼看就要破城了!”

“收兵!”楚成王怒吼道,声音中充满了暴怒和不容置疑,“后军变前军,前军断后,全军即刻拔营,火速回援郢都!”

悠长而急促的金钲声骤然响起,响彻整个商丘战场。正奋力攻城的楚军士卒全都愣住了,攻势为之一滞。他们不明白,为何在即将胜利的时刻,会突然下令撤退?

城头上的宋军也发现了这异常的变化。已经准备血战到底、以身殉国的公孙固,看着潮水般退去的楚军,先是茫然,随即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退了……楚军退了!”他难以置信地抓住身旁几乎虚脱的宋成公,声音因激动而变调,“君上!退了!定是晋侯!定是晋侯的援兵到了!他们真的做到了!”

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席卷了残存的守军,城头上爆发出微弱却充满希望的欢呼声,与城下楚军慌乱撤退的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楚军大营内,一片混乱。士兵们匆忙收拾行装,将领们焦急地传达命令,各种传言四起,军心浮动。

令尹子文快步走入中军大帐,见楚成王面色铁青,正在催促各部尽快开拔。

“大王,是否再等等郢都后续消息?或许来袭晋军兵力不多,太子足以应付……”子文试图保持冷静。他深知此时退兵,前功尽弃,而且大军仓促回撤,极易为敌所乘。

“等?如何能等!”楚成王猛地转身,眼中布满血丝,“郢都若是有失,你我皆成楚国罪人!商丘就在此处,跑不了!今日不取,他日再来便是!但宗庙根基,绝不能有半分闪失!不必再言,速速退兵!”

子文看着几乎被愤怒和焦虑吞噬的楚王,知道已无法劝谏。他心中沉重地叹息一声,晋军此计,真正击中了楚王和楚国最脆弱的地方。霸业雄心,在宗庙安危面前,显得不再那么重要。

庞大的楚军开始如同退潮般,从商丘城下撤离。他们丢弃了部分笨重的攻城器械,队伍绵延数十里,士兵们人心惶惶,归心似箭,却又对那支神秘的晋军奇兵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而这一切,都被远处高地上,晋军派出的斥候清晰地看在了眼里。快马立刻向着后方晋军主力的方向疾驰而去。

消息传回晋军大营时,晋文公与狐偃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如释重负却又更加凝重的神色。

惊雷奏效了。楚军果然回师。

然而,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一场酝酿已久的狂风暴雨,即将在撤退与追击的路上,轰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