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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鎏金铜灯渐渐沉了光,连惯常萦绕鼻尖的熏香也淡得几乎闻不见,只余下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

太后娘娘斜倚在软榻上,脸上堆着慈和的笑,招手道:

“明珠,过来,让姑祖母瞧瞧你脸上的伤好点了没?”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沉沉的天色,

“若是好了,外面正聚着不少皇子公主,姑祖母便让你去主持,叫他们都过来慰问。”

幂离垂落的薄纱下,薛明珠脸色黯淡,像蒙了层灰。

眼神闪闪烁烁,不敢与太后对视。

“天书”上,正密密麻麻写着讨伐她的字句!

讨伐我……薛家大小姐薛明珠!

一定是那日在场的人!

如今正躲在暗处得意洋洋的揭发!

要让我知道是谁,绝对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都是沈若曦,弄的这什么天书天幕,给了这些蝼蚁咬大象的机会。

薛明珠的思绪猛地飘回几日前的太子府——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跟沈若曦冲撞了?

还不是她沈若曦不识时务、不懂礼貌!

自己可是未来太子妃,将来太子府的女主人,府里哪一寸地方是她不能去的?

偏偏沈若曦不让,当着那么多贵女的面,这不是明摆着让人下不来台、给她没脸吗?

更何况,那日她根本没碰沈若曦一根手指头,沈若曦哪里受什么伤害了?

反倒是沈若曦突然疯疯癫癫,把在场的人都吓得尖叫连连——

那怎么就不算互殴?

怎么就成了她一个人的错?

当时在场的贵女、仆妇少说也有大几十人,怎么就没人站出来说一句,

沈若曦是装疯卖傻吓唬人?

怎么就没人替她辩解一句?

都哑巴了吗?

平时一个一个跟在自己后面吹捧的好着呢。

薛明珠越想越委屈,心口堵得发慌——是不是就因为沈若曦“飞升”的事,宫里宫外便真把她当神仙供着了?

薄纱后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她心里忐忑,并不敢上前。

“姑祖母,不用了,明珠的伤自己会操心的。”

可太后像是没听见她的推脱,依旧锲而不舍冲她招手,语气温煦,

“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操心?”

“过来,让姑祖母再看看你的脸。我这儿有盒上好的玉容养颜膏,最是能活血化瘀,祛疤养颜,给你用正好。”

薛明珠偷偷抬眼,瞟了瞟立在太后身后的几位嬷嬷——她们脸上依旧是惯常的平静,看不出半点异样。

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提着裙摆,一步三挪慢慢上前,最终停在太后的榻前。

“姑祖母,您看。”

她咬了咬唇,伸手便要撩开遮面的幂离。

可就在这时,太后原本搭在榻沿的手猛地抬起——“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慈宁宫里炸开,薛明珠整个人都懵了。

“来人!上家法!”

太后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全然没了方才的慈和。

她本就半坐在铺着锦缎软垫的榻上,下半身不好移动。

这一掌终究没什么力道,落在脸上甚至算不上疼。

可薛明珠的脸色却“唰”地白了——

太后娘娘已经几十年没亲自伸手打人了!

宫里便是皇子犯错,也都是嬷嬷、宫女代劳。

寻常人连让她动气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亲自掌掴!

今日这一巴掌,是真真切切“赏”给了她薛明珠!

羞愤、委屈、震惊瞬间涌上心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唰”地便流了下来。

薛明珠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声音带着哭腔颤抖:

“为什么打我?姑祖母,您为什么打我?”

她话到嘴边,差点便冲口而出“您都是半瘫之人了”,话锋急转才改成了:

“您怎么还……我就算是当初跟沈若曦有过冲撞,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啊!”

太后缓缓转动着手腕,眼神冷得像寒冬的冰:

“你错了。沈若曦的事,我不会怪你。”

“正如你所说,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就连我,都怪自己当时心慈手软,没一次性把她置于死地,留了今日的祸患。”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连铜灯的光都仿佛冷了几分。

太后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薛明珠,一字一句说道:

“今日我打你,是因为——”

“慈宁宫的太医都被你调走了,你问过我吗?”

太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气。

她指着榻前浑身发抖的少女,胸口因激动而微微起伏,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谁给你的权利动哀家的人?薛明珠,你好大的胆子!”

“哀家还活着呢,你就敢这么无法无天!”

太后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盯着薛明珠,嘲讽,震怒,

“若是哪天哀家死了——对,我死了,你又算什么东西?”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太后粗重的喘息声。

她不是气薛明珠调走太医,是失望——太失望了!

没想到不过是萧祁佑病了,这丫头便失了所有分寸,竟连慈宁宫的人都敢私自调动。

如此感情用事,怎么担得起薛家的重任?

太后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火气。

她早就跟薛明珠说过,不管最后是谁当了太子,她都是钦定的太子妃。

她只要稳稳守着太子妃的位置,管那些皇子们谁死谁活、谁输谁赢?

可薛明珠呢?

小小年纪偏要自作聪明!一面吊着萧祁佑,一面又跟二皇子萧祁睿眉来眼去,真以为自己能左右逢源?

这是宫里的大忌啊!

一旦这两边知道了她的小动作,将来不管是萧祁佑登基,还是萧祁睿掌权,谁会容得下她薛明珠?

谁又会容得下背后的薛家?

太后想起方才薛明珠的那句“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眼底的失望更甚。

她既能做出这样的诗,便该知道这深宫里的世家,从来都是有枯有荣。

可荣的未必能“春风吹又生”,枯的却多半是被人斩草除根,连半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你以为你那点小聪明,能瞒得过谁?”

太后重新睁开眼,语气冷得像腊月的雪,

“左右逢源?在这宫里,走钢丝的人,摔下去的时候,连尸骨都捡不回来。”

“不!我恨他!我恨他!”

明白过来的薛明珠哭诉的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