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时天刚蒙蒙亮，院门外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像铺了层厚厚的白棉絮。小虎扛起扫帚往外走，扫帚柄上还沾着去年的麦秸，握在手里冰得刺骨。他哈了口白气搓搓手，刚扫了两下，雪沫子就顺着领口往里钻，凉得他打了个寒颤。
“戴这个。”哑女从屋里追出来，手里拿着顶旧棉帽，是去年冬天缝的，帽檐磨得发毛，却还厚实。她踮起脚给小虎戴上，指尖触到他冻得发红的耳朵，像摸了块冰。
小虎把帽绳系好，帽檐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双眼睛：“你回屋去，外头冷。”他说着又举起扫帚，“我把门前这条道扫通，等会儿张婶送菜过来，省得滑着。”
哑女没回屋，只是拿起墙角的小簸箕，跟在他身后捡扫在一起的雪块。雪块里混着枯叶和细沙，她得捡出来倒在篱笆根下，免得开春化雪时淤了路。去年雪后她没捡，结果融雪时门前积了滩泥水，小虎扛柴回来差点滑倒，从那以后，每次扫雪她都要仔细捡一遍。
扫帚划过雪地，发出“簌簌”的轻响，像春蚕在啃桑叶。小虎的动作又快又稳，扫出的路径笔直，雪埂堆得整整齐齐，像给白毯子镶了道边。哑女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脚印深深浅浅地印在雪上，忽然想起小时候，爹也是这样扫雪，她跟在后面踩脚印，把爹的脚印踩成一个个小坑，爹从不恼，只是笑着说“慢点，别摔着”。
“歇会儿。”小虎放下扫帚，往手心里呵气，“我去井边打桶水，你也暖暖手。”
哑女摇摇头，指了指巷口——那里的雪被风吹得积了半人高，得赶紧清开，不然太阳出来化了又冻上，更难扫。她弯腰抓起一把雪，捏成个雪球，往小虎脚边一扔，雪球炸开，溅了他一裤腿的雪沫。
“你这丫头。”小虎笑着回敬，也捏了个雪球扔过来，却故意扔偏了，落在她脚边的雪地里。两人看着彼此鼻尖上的白霜，忍不住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扑棱棱地掠过墙头，把树上的积雪震得簌簌往下掉。
巷子里渐渐有了动静，李叔扛着扁担出来，见他们扫雪就喊：“小虎，扫完帮我清下柴房门，雪把门都堵死了。”
“成！”小虎应着，扫得更起劲了，“等会儿扫到您家门口，顺带就清了。”
李叔笑着回屋了，哑女却从怀里掏出块麦饼，塞给小虎：“先垫垫，张婶给的，还热着呢。”饼里夹着腌萝卜干，咸香混着麦香，在嘴里嚼着，暖得人心里发甜。
太阳爬到屋顶时，巷口的雪终于清开了。小虎靠在扫帚上喘气，额角的汗浸湿了棉帽，顺着帽檐往下滴，落在雪地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哑女拿出帕子给他擦汗，帕子上绣着朵蒲公英，是去年秋天绣的，针脚有点歪，却是她最满意的一件活计。
“你看，”小虎忽然指着西边的天空，“放晴了。”
哑女抬头，雪后的天空蓝得像块洗过的蓝布，阳光穿过云层，照在雪地上，亮得让人睁不开眼。远处的屋顶上，雪开始往下滑，“哗啦”一声，在地上堆出个小雪山。檐下的冰棱也开始融化，水珠顺着冰尖往下滴，“叮咚”作响，像串碎玉在唱歌。
“回家烧点姜汤。”小虎扛起扫帚往回走，“等会儿张婶该来了，让她也喝碗暖暖。”
哑女跟在后面，踩着他扫出的干净路径，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响。她忽然觉得这扫雪的日子，就像这雪后的天空，看似清冷，却在一帚一帚的清扫里，一声一笑的暖意里，慢慢透出晴朗。它们不像春日的花开那样热闹，却带着冰雪的洁净，扫雪人的踏实，把寻常的巷陌扫得敞亮，也把心里的角落扫得暖和。
回到家时，灶房的火已经生好了。哑女往锅里添水，小虎把扫帚挂在墙根，忽然说：“等过几日，咱去后山砍些松枝，插在门框上，张婶说这样能辟邪。”
哑女点点头，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光映着她的侧脸，她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有雪可扫，有汤可煮，有个人在身边，连扫雪的扫帚都带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