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露水还挂在草叶尖上,小虎就背着竹筐来敲哑女的门。“起了没?东山沟的野葡萄,得趁太阳没出来摘,不然皮容易晒皱。”他的声音里带着雀跃,像个盼着春游的孩子。
哑女早醒了,正对着镜子梳辫子。听见声音,她赶紧把最后一缕头发盘好,用木簪固定住,抓起墙边的小竹篮就往外跑。院门外,小虎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短褂,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上面还沾着点晨露打湿的泥点。
“看你急的。”小虎笑着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山路滑,跟着我走,别踩那些长苔藓的石头。”
东山沟在村子后山,路不算远,却陡得很。坡上长满了齐腰的野草,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凉丝丝的,带着股青草的腥气。哑女跟在小虎身后,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在晨光里晃动,心里踏实得很。他走几步就回头看她一眼,嘴里念叨着“慢点”“这边踩稳”,像只护崽的老母鸡。
转过一道弯,眼前忽然亮了——半坡的野葡萄藤像绿色的瀑布,从岩石上垂下来,藤上挂满了紫黑色的小葡萄,颗颗饱满,沾着露水,在微光里闪着温润的光。
“怎么样?没骗你吧。”小虎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放下竹筐就攀到岩石边,“这藤长得野,得小心刺,我摘给你,你在下面捡。”
哑女点点头,蹲在地上铺好粗布,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些葡萄。小虎的动作很利落,他认得哪串熟得透,哪串还带着生涩的酸。他摘得仔细,手指避开那些细小的尖刺,一串串往布上放,紫黑色的汁液沾在指尖,像染上了一层颜料。
“尝尝。”他扔下来一串小的,哑女接住,摘了颗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爆开,带着点山野的清冽,比家里种的葡萄多了股劲。她眯起眼笑,朝他竖起大拇指。
小虎看得心头发热,摘得更起劲了。晨光慢慢爬上山坡,照在葡萄藤上,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落在他汗湿的额头上,像撒了把碎钻。哑女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鼻梁上沾了片草叶也没察觉,忽然觉得这画面比野葡萄还让人心里发软。
“够了够了,”她扯着嗓子喊,“再摘筐就满了。”
小虎这才停手,从岩石上跳下来,裤腿被划破了个小口,渗出血珠也没在意。他看着筐里堆得冒尖的葡萄,笑得露出白牙:“够酿两坛酒了,再留点给张婶他们尝尝鲜。”
往回走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晒得人身上暖融融的。哑女走在后面,看着小虎背着沉甸甸的竹筐,脚步却依旧稳健,忽然想起去年他帮王大爷挑水,也是这样,明明累得额头冒汗,却总说“不累,这点活算啥”。
路过溪边,小虎把竹筐放在石头上:“歇会儿,洗把脸。”他掬起溪水往脸上泼,水珠顺着下巴滴进衣领,打湿了一大片。哑女拿出帕子递过去,他接过来胡乱擦了擦,又扔回给她,上面沾了他的汗味和阳光的味道。
“你看这水多清。”小虎指着溪水里的影子,两人的倒影挨得很近,他的肩膀宽宽的,把她的影子都遮住了大半。哑女看着影子,忽然觉得脸颊发烫,赶紧低下头去摆弄筐里的葡萄。
回到家时,张婶已经在院门口等着了。“可算回来了,”她接过一小串葡萄就往嘴里塞,“甜!比镇上买的有滋味。”她拍着哑女的手,“让小虎给你多酿点,冬天围炉喝酒,那才叫舒坦。”
小虎把葡萄倒进大盆里,开始挑拣,把坏的、小的摘出来。哑女烧了热水,放凉了用来洗葡萄,两人一个挑一个洗,配合得默契极了。阳光透过葡萄藤架照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葡萄的甜香混着泥土的气息,漫了满院。
“等酿好了,先给你装一坛埋在桃树下,”小虎忽然说,“明年这时候挖出来,给你做生辰酒。”
哑女的手顿了顿,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她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眼眶却有点发热。她知道,这坛酒里,酿的不只是野葡萄的甜,还有这山野晨光里的暖,和他藏在粗话里的温柔。
葡萄洗完晾在竹匾里,水珠在果皮上滚动,像没干的泪。哑女看着小虎蹲在灶边生火,准备蒸糯米,忽然觉得,日子就像这野葡萄,看着不起眼,摘回来,用心酿了,就能变成最醇厚的滋味。而身边这个人,就是那个愿意陪她翻山越岭去摘葡萄的人,是把寻常日子酿成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