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麒麟殿几乎凝固的空气中,在无数道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紧张的目光注视下。
李源,动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嬴政的问题。
而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大殿的中央。
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解下了腰间的佩剑,放在了一旁。
接着,他摘下了头上的官帽,双手捧着,高高举过头顶。
“噗通”一声!
他双膝跪地,对着龙椅之上的嬴政,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五体投地大礼!
整个过程,他做得一丝不苟,充满了仪式感。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刚刚还得意洋洋的李斯,此刻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他们预想过李源可能会辩解,可能会愤怒,可能会据理力争。
但他们谁也没想到,李源竟然会用这种最卑微、最彻底的方式,来回应这场“捧杀”!
“陛下!”
李源的额头紧紧地贴着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声音从地上传来,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剧烈的颤抖。
那声音里,充满了惶恐、悲愤,甚至还带着一丝泣音!
“臣,李源,万死不敢当此封赏!”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大殿中,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陛下!”
李源猛地抬起头,那张英俊的脸上,此刻竟然已是泪流满面!
“异姓封王,乃取乱之道也!周失其鹿,天下分崩,八百年战乱不休,皆因分封之祸而起!”
“我大秦奋六世之余烈,陛下横扫六合,一匡天下,废分封,置郡县,方才有了这万世一统之基业!此乃我大秦万世不易之国本!”
“今日,李斯丞相为臣请封为王,这是要将臣置于何地?!”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激昂,充满了悲愤!
“更是要将陛下您,陷于何地?!”
“难道要让天下人以为,陛下为了赏臣一人之功,便要自毁我大秦的万世国本吗?!”
“难道要让后世子孙戳着陛下的脊梁骨,说您是一位出尔反尔,为了一己之私而动摇国策的君主吗?!”
“陛下!臣万死,亦不愿见陛下承受此等不义之名!”
“臣,不敢封王!”
这一连串字字泣血、句句诛心的反问,如同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李斯的脸上!
李斯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李源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如此决绝!
李源根本不跟他谈自己该不该封王,配不配封王。
他直接将这件事,上升到了“动摇国本”、“陷君于不义”的政治高度!
这一下,性质就完全变了!
李斯从一个“为功臣请赏”的忠臣,瞬间变成了一个企图“动摇国策”、“陷害君王”的奸佞!
“你……你休要血口喷人!”李斯又惊又怒,指着李源厉声喝道。
然而,他的声音,此刻却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
李源根本不理他!
他甚至连看都懒得看李斯一眼。
他的目光,始终含着热泪,无比真诚地、无比孺慕地望着龙椅之上的嬴政。
那眼神,就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在向自己最信赖的家长哭诉。
“陛下,臣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工匠。”
“臣之所长,唯格物致知,唯奇技淫巧而已。”
“治国安邦,非臣所能。牧民理政,臣更是一窍不通!”
“让臣去南越之地为王,这与将一个三岁孩童扔进虎狼之群,有何区别?这非但是害了臣,更是误了国,误了南疆那数百万刚刚归附的百姓!”
说到这里,李源猛地转过身,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李斯!
“丞相大人!”
他一字一顿地质问道。
“你明知我李源只有工匠之能,却无治国之才,却依旧力荐我为南越王!”
“你,到底是何居心?!”
“你是要陷我李源于死地?”
“还是要陷我大秦于分裂?!”
面对这雷霆般的质问,李斯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说他不知道李源不擅长治国?鬼都不信!
说他是一片公心?在李源那番“动摇国本”的言论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虚伪可笑!
整个麒麟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李源这套行云流水、堪称绝地反杀的组合拳给打蒙了。
谁能想到,一场必死的捧杀之局,竟然被他用这种近乎于自污、自残的方式,给硬生生地掰了回来!
而且,掰得如此彻底!如此漂亮!
最后。
李源再次转向嬴政,深深地叩首下去。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陛下,臣自知南征之功,已赏无可赏。”
“为证臣绝无裂土分疆之心,为堵天下悠悠之口。”
“臣,李源,在此立誓!”
“愿终此一生,为大秦一工匠,为陛下一走狗!死后,只求能葬于骊山之侧,日夜守护陛下陵寝!”
“臣,愿交出南征所得之一切兵权、指挥权!只求能留在陛下身边,继续为陛下钻研格物大道!”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主动交出兵权!
这是何等的魄力!何等的决绝!
高台之上。
嬴政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的神色。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等的就是李源这个态度!
一个功高盖世,却又绝对忠诚,毫无野心,并且能为自己创造无穷价值的臣子,才是他最需要的臣子!
他缓缓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一步一步,走下了高高的台阶。
他亲自走到了李源的面前,弯下腰,用那双充满了力量的大手,将李源搀扶了起来。
“爱卿,快快请起。”
嬴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动容,一丝欣慰。
“朕,又岂会不知爱卿的忠心?”
他拍了拍李源的肩膀,然后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跪在地上的李斯和冯去疾等人。
那目光冰冷如刀,让所有接触到他目光的文官,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封王之事,休要再提!”
嬴政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国师之功,朕,心中有数。”
“至于该如何封赏……”
嬴政的目光再次回到了李源的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朕,自有决断。”
这场惊心动魄的“捧杀”危机,至此,算是暂时被化解了。
但李源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
封王,只是李斯的第一招。
接下来,关于封赏的博弈,才是真正的开始。
他已经成功地以退为进,保住了自己留在咸阳的根基。
下一步,他要的,就不只是自保了。
他要的,是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