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
这两个字,不是官职,是天宪。
落地,成法。
前一刻还如凶神的王员外,双腿筛糠,瘫软在地,满脸肥肉瞬间没了血色。
大夫人那声尖锐的叫嚣,死死卡在喉咙里,
一张刻薄的脸扭曲变形,写满了惊骇与癫狂。
而那些浑身是血,用血肉之躯筑起高墙的街坊们,在死寂一瞬后,爆发出震天的狂喜!
“中了!林相公中了!”
“是状元郎!咱们清河县的状元郎啊!”
李霓裳站在那里,泪水淹没了整个世界。
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擂鼓一般。
状元……
她的夫君。
就在此时,一阵清脆而沉稳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人群不自觉地分开一条道路。
一匹神骏非凡的白马。
马上端坐着一个青年,身着大红状元袍,金线绣的麒麟在袍角上流光溢彩。
林澈。
他回来了。
以一种让所有人都要仰望的姿态。
可他视线所及,是四分五裂的院门,是满地狼藉的血污。
是躺在地上呻吟的忠仆,是浑身浴血却在为他欢呼的邻里。
他看见了被护在人群中央,满脸泪痕,却依旧死死护着婆婆的妻子。
看见了扶着门框,一夜白头,老泪纵横的生母。
看见了嘴角带血,被老仆搀着,颤抖着望向他的父亲。
那一身足以光宗耀祖的状元红,在这一刻,刺得他心脏都在滴血。
“哎呀!我的状元儿啊!你可算回来了!”
大夫人第一个惊醒,脸上瞬间堆满谄媚的笑,
扭着肥胖的腰肢就迎了上来,张开双臂就要去扶林澈下马。
“你看看你,也不提前说一声,家里乱糟糟的,快,快进正堂,酒席都给你备好了!”
林澈的视线,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哪怕一息。
他翻身下马。
他径直从大夫人身边走过,带起的风,让那女人脸上的笑意彻底僵住。
他走到李霓裳面前。
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
他伸出手,用袖口轻柔地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痕。
“我回来了。”
李霓裳的泪水,却再次决堤。
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是拼命点头,再点头。
林澈扶住她的肩膀,转身,走向那个站在门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妇人。
他走到母亲面前,撩起红袍的下摆,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新科状元,跪在了这柴房院子的泥地上。
“娘。”
他的额头,重重叩在地上,发出闷响。
“孩儿不孝,让您受苦了。”
十年苦读,十年委屈,十年期盼,尽在这一跪。
林母浑身剧颤,泪水早已打湿了身前的旧布衣。
林澈站起身,扶住母亲,又看向一旁颤巍巍的父亲。
“爹。”
他只叫了一个字。
林老爷子再也撑不住,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嘴里反复念叨着:“好……好……我林家的麒麟儿,回来了……”
林澈无视了身后脸色已成猪肝的大夫人,也无视了瘫在地上的王员外。
他一手扶着母亲,一手牵起妻子,对着那些为他家拼过命的街坊邻里,深深一躬。
“诸位恩情,林澈,永世不忘!”
……
忉利天,轮回镜前。
哪吒揉着通红的眼睛,狠狠擤了下鼻子:
“太帅了!这才叫爷们儿!荣华富贵算个屁,先护住自己的娘和媳妇!”
月老捻着胡须,欣慰点头:“善因结善果,此子,不负苍生不负卿。”
孙悟空看着镜中林澈的背影,那双火眼金睛里,是难得的赞许。
“哼,匹夫之勇,妇人之仁。”
普法天尊冷硬地开口,“得了权势,第一件事不是肃清罪恶,而是沉溺于这等凡俗亲情。看吧,他很快就会被这份软弱拖累。”
孙悟空猛地回头,金箍棒指向普法天尊:“你个老石头懂个屁!”
“十年寒窗,十年血泪,就为了让娘能挺直腰杆,让媳妇不受欺负!”
“这他娘的不是软弱!”
“这是比你那天条还硬的骨头!”
……
林府,正厅。
酒宴早已摆开,山珍海味,琳琅满目。
林天赐躲在角落里,不敢抬头。
李金凤更是面无人色,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大夫人换了一身最华贵的衣服,坐在主位旁边,满脸堆笑,颐指气使地指挥着下人,仿佛她才是这场盛宴的主角。
厅门打开。
林澈扶着母亲,牵着李霓裳,走了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
大夫人立刻站起身,热情地招呼:“澈儿,快来!坐娘身边,今天你最大!”
林澈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扶着母亲,一步一步,走到了宴席的最上首。
那个象征着一家之主,象征着最高地位的主位。
他伸出手,将那张沉重的太师椅,稳稳地拉开。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自己那衣衫褴褛、满脸不安的母亲,弯下了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娘,请上座。”
整个正厅,针落可闻。
大夫人的笑脸,彻底凝固。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随即,一股被当众剥皮的羞辱与怒火,直冲天灵盖!
“林澈!你疯了不成!”
“那是主位!是老爷坐的位置!你让她坐?一个下人生的贱婢,她也配!”
这话,毒辣无比。
林母的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就要退缩。
林澈却伸出手,稳稳地按住了母亲的肩膀,不让她退后半分。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那个状若疯妇的大夫人。
“大娘。”
“我娘她不配,难道,你配?”
一句话,让大夫人的咒骂戛然而止。
“就凭她是当朝状元、圣上钦点的林澈的,亲生母亲!”
“这个理由,够不够?”
“轰!”
忉利天上,孙悟空一棒砸在地上,放声大笑,笑声震动云海。
“够!太他娘的够了!
哈哈哈哈!看见没,普法!
这就是俺老孙说的骨头!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为的不是自己,是为娘亲争一口气!”
哪吒哭得稀里哗啦:“呜呜呜……太帅了!这才是孝!这才是公道!”
紫薇大帝也抚掌赞叹:“好一个状元之母。这一句,胜过万卷书。”
普法天尊面具下的道心,在众神的欢呼声中,裂开了更深的一道缝隙。
正厅之内,林澈的话还在继续。
“我娘不配,难道你这个纵子豪赌,败坏家业,甚至要将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卖给员外抵债的女人,配?”
“我娘不配,难道你这个苛待长辈,气得父亲吐血,险些让林家家破人亡的女人,配?”
他每说一句,就向前走一步。
大夫人的身体就向后退一步,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林澈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按大宋律,贩卖人口,杖一百,流三千里。你身为嫡母,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按林家家规,不敬公婆,不慈子媳,败坏门风者,当夺其管家之权,闭门思过!”
他不再看她,转身对着早已惊呆的管家,下达了命令。
“来人。”
“将府中所有账册、地契、库房钥匙,全部收到我娘的院子里去。”
“从今日起,这林家,我娘说了算!”
“你……你敢!”大夫人瘫软在地,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
林澈冷漠地看着她,终于说出了那句压抑了二十年的话。
“今日这桌饭,我娘若是不坐这主位,不吃第一口。”
“谁,也别想吃!”
“好!”
一直沉默的林老爷子,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指着地上的大夫人,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决绝。
“就按澈儿说的办!
来人,把这个败家娘们给我拖下去!
关进柴房!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几个家丁立刻上前,毫不留情地架起瘫软在地的大夫人。
她状若疯魔,手脚并用地挣扎,嘴里发出尖利而不成调的咒骂与哭嚎,声音从正厅一直传到院外,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
整个正厅,死寂一片。
过了许久,这压抑的寂静,才被一声轻轻的椅子拖动声打破。
林澈重新走回母亲身边,亲自将她按在了那张她做梦都不敢想的太师椅上。
他为母亲摆好碗筷,又给身边的李霓裳夹了一筷子她最爱吃的菜。
十年了。
这是他们一家人,第一次,真正坐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
林澈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最嫩的鱼肉,小心地剔掉所有的刺,放进母亲的碗里。
“娘,吃饭。”
哪吒哭红了眼:“为了母亲能上桌吃饭,十年寒窗苦值了。”
孙悟空眨了眨眼,笑道:“眼睛掉沙子了,老孙可没哭。这娃娃太孝顺了。”
林母看着碗里的鱼肉,眼睛里蓄满了泪。
她颤抖着拿起筷子,那双被岁月和劳苦磨得粗糙的手,几乎握不住。
最终,她夹起那块鱼肉,送入口中。
泪水,无声地滴落在饭桌上。
这是她二十年来,吃过的最安心的一口饭。
林澈转头,对上李霓裳含泪带笑的眼眸。
他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妻子放在桌下的手。
一个眼神,胜过千言万语,十年的相濡以沫与苦尽甘来,尽在其中。
林老爷子颤巍巍地端起酒杯,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却洪亮:“我林家,有你了!”
林澈看着灯火下母亲和妻子安详的脸庞,
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温暖,
二十年积攒在胸中的所有寒意,在这一刻尽数消散。
窗外夜色正浓,而他知道,这个家的天,终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