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二年的初夏,北镇抚司诏狱的阴气浸透了每一寸砖石。沈炼蜷缩在囚室的稻草堆里,肩胛骨上的旧伤在潮湿空气中隐隐作痛。三天前,他还在狱中与麦福对峙,以为三日后便是凌迟之期;此刻,牢门却“哐当”一声打开,司礼监黄锦尖细的嗓音穿透黑暗:“沈炼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锦衣卫千户沈炼,忠勇可嘉,蒙冤下狱,今严党已除,着即释放,任为钦差大臣,赐尚方宝剑,彻查严党余孽,整饬九边防务,钦此!”
黄锦展开圣旨,目光扫过沈炼褴褛的囚服,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这位曾与他有过节的钦差大臣,此刻不过是个阶下囚。但沈炼的反应却让他意外:沈炼并未叩首谢恩,而是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稻草,目光如炬:“臣沈炼,领旨谢恩。但请陛下允臣一事——彻查严党,需与锦衣卫指挥使骆安合谋,否则……”
“否则怎样?”黄锦皱眉。
“否则严党余孽藏于暗处,恐再酿‘七皇子案’之祸!”沈炼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臣与骆安曾共抗倭寇,知其忠勇;严党倒台后,骆安已掌控锦衣卫,唯有他能与臣互补。”
黄锦沉默片刻,想起嘉靖帝昨日对骆安的夸赞“骆安掷铁券救忠良,堪当大任”,终于点头:“陛下准了。三日后,乾清宫召见,钦差印信与尚方宝剑,由骆安转交。”
牢门再次关上时,沈炼摸着怀中那枚从麦福身上搜出的“血滴子”碎片,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知道,嘉靖帝的“重用”背后,是皇权对“忠臣”的制衡——让他与骆安互相牵制,却又不得不合作。但这又何妨?只要能肃清严党余孽,护住大明的江山,他沈炼便不在乎是“钦差”还是“囚徒”。
三日后,乾清宫召见。嘉靖帝朱厚熜身着道袍,手持拂尘,目光在沈炼与骆安之间扫过:“沈炼,你既要求与骆安合谋,可有何良策?”
沈炼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陛下,严党虽倒,余孽未清。臣与骆安商议,拟三策,请陛下圣裁。”
骆安随即展开一幅《九边布防图》,与沈炼并肩而立:“其一,审讯严党死党钱宁,录口供以绝后患;其二,派神机营驻守九边,防蒙古趁乱南侵;其三,招安林三嫂部白莲教,转为团练乡勇,安抚民心。”
嘉靖帝的目光落在“钱宁”二字上,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钱宁凌迟处死前,可录得口供?”
“臣已用‘听风辨谎’之法审讯钱宁。”沈炼从袖中取出一本笔录,“此法是臣在诏狱中悟得——人在说谎时,呼吸、脉搏、瞳孔皆有异动。但钱宁狡诈,寻常问讯无用,故臣与骆安设‘双簧计’,让他吐露真言。”
骆安接过话头,从怀中掏出一块“严世蕃”的腰牌:“臣扮作严世蕃,夜审钱宁。钱宁见‘严世蕃’时,瞳孔骤缩如针,呼吸骤停三息——此乃极度恐惧之兆。臣再以‘严世蕃已降蒙古’相胁,钱宁终于崩溃,供出严党余孽名单、通敌账册藏匿处,以及……”他压低声音,“严世蕃化名‘普济’,藏于西山戒台寺。”
嘉靖帝猛地站起身,拂尘掉在地上:“严世蕃竟未死?还敢勾结白莲教?”
“正是。”沈炼展开钱宁的供词,“钱宁供认,严世蕃与‘幕’组织余孽勾结,欲借白莲教‘后天派’之手,在九边制造混乱,引蒙古骑兵南下。林三嫂若知严世蕃身份,必不肯合作,故需先招安,再除奸。”
嘉靖帝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准奏。钦差印信与尚方宝剑,赐沈炼;锦衣卫指挥使骆安,协理军机。所需兵力、粮饷,由户部优先拨付。”
诏狱最深处的刑房,钱宁被铁链吊在房梁上,遍体鳞伤。他望着走进来的“严世蕃”,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随即转为惊恐——骆安身着严世蕃的蜀锦蟒袍,头戴玉冠,腰间悬着那块伪造的腰牌,连说话的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钱宁,你可知罪?”
“严……严少爷……”钱宁的声音颤抖,“小的冤枉啊!小的对严家忠心耿耿……”
“忠心?”骆安突然掐住他的下巴,指甲嵌入皮肉,“你私通蒙古,出卖漕运密道,还敢说忠心?”
钱宁脸色煞白,瞳孔因恐惧而放大——这正是沈炼所说的“听风辨谎”的关键:人在极度恐惧时,瞳孔会不受控制地扩张,暴露内心虚妄。沈炼躲在刑房暗格中,通过墙缝观察钱宁的眼部变化,低声对骆安道:“他怕的不是你,是‘严世蕃已降敌’的消息。”
骆安会意,突然松开手,从袖中掏出一封密信:“你看看这个——你效忠的主子,已与俺答汗歃血为盟,约定秋高马肥时,引蒙古兵入关!”
钱宁接过密信,只看了一眼,便浑身瘫软——信上的字迹确实是严世蕃的,末尾还按着他的私印。他终于崩溃,嘶吼道:“我说!我说!严世蕃藏在戒台寺普济方丈的禅房里,账册埋在寺后银杏树下,还有……还有‘幕’组织的死士‘血滴子’,已潜入神机营,准备刺杀主帅!”
沈炼从暗格中走出,冷冷地看着他:“还有呢?”
“还有……”钱宁涕泪横流,“严世蕃说,等九边大乱,他就以‘清君侧’为名,拥立七皇子之子复位,自己做摄政王!”
“七皇子之子?”骆安瞳孔骤缩——七皇子朱载圳暴毙时无子,这分明是谎言!但沈炼却按住他的手臂,继续问:“账册藏在何处?”
“戒台寺后山……断崖下的石洞里……”钱宁说完,头一歪昏死过去。
沈炼与骆安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寒意——严世蕃的野心,比他们想象的更大。
审讯结束后,沈炼与骆安立即赶往神机营驻地。神机营是京营精锐,装备精良,此次奉命驻守九边,防蒙古南侵。骆安命人抬出二十桶霹雳火油,浇在营寨外的壕沟中:“此油遇火即燃,可阻蒙古骑兵冲锋。”
神机营参将李虎不解:“大人,霹雳火油珍贵,为何不用在城防?”
沈炼指着远处的长城:“蒙古骑兵善野战,不擅攻坚。九边防线漫长,若处处设防,兵力分散;不如集中霹雳火油于要隘,辅以火铳、佛郎机炮,形成‘火墙’。蒙古人若敢来犯,必先过火海!”
骆安补充道:“我已命锦衣卫缇骑沿长城巡逻,一旦发现蒙古游骑,立即点燃烽火。神机营以烽火为号,分段阻击——前队用火油阻敌,后队用佛郎机炮轰击,必让蒙古人寸步难行。”
李虎恍然大悟,抱拳道:“大人深谋远虑,末将佩服!”
沈炼望着长城外的草原,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严世蕃的余党若真潜入神机营,后果不堪设想。他转身对骆安道:“你派‘影子’混入神机营,暗中监视,一旦发现异常,立即诛杀。”
“诺!”骆安点头,“影子已在路上。”
与此同时,林三嫂部驻扎在涿州城外。她望着手中骆安的亲笔信,严世蕃化名普济,藏于戒台寺,欲借刀杀人,姑娘当以大局为重”,眉头紧锁。亲信刘老栓劝道:“三嫂,白莲教与官府向来不两立,这信怕是陷阱!”
“不。”林三嫂抚摸着后背的莲花刺青,想起李婆婆的嘱托,“骆安与沈炼救过我,他们不会骗我。严世蕃若掌权,白莲教必遭灭顶之灾——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合作。”
她当即召集白莲教各分支掌教,当众宣读骆安的信:“诸位教友,严党余孽欲借蒙古兵颠覆大明,我等若再内斗,便是自寻死路。从今日起,白莲教各部改编为‘护国团练乡勇’,受沈炼钦差节制,驻守涿州、良乡一线,防蒙古南侵。”
张真人率先表态:“三嫂说得对!李婆婆临终前说‘护君除奸’,如今正是时候!”
柳娘也站出来:“俺们闻香教擅长医术,可随团练救治伤员!”
林三嫂望着众教友,拔出雁翎刀插在地上:“我林三嫂在此立誓——若违此约,教众可斩我首级!但若有人敢勾结严党,我必以莲花刺青为记,取其性命!”
众人齐声应诺,声震原野。
当夜,西山戒台寺的禅房内,严世蕃手中的茶杯“啪”地摔在地上。他望着跪在地上的“血滴子”头目,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废物!钱宁竟敢招供!”
“少爷息怒,”头目颤抖道,“‘血滴子’已潜入神机营,三日后便可刺杀李虎参将……”
“晚了。”严世蕃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枚狼头玉佩,“沈炼和骆安已布下天罗地网,我若再留在此地,必死无疑。你带‘血滴子’余部,随我去蒙古——俺答汗答应过,助我夺回严家江山!”
头目领命而去。严世蕃望着窗外的明月,喃喃自语:“沈炼,骆安,你们以为肃清了严党?殊不知,‘幕’组织的真正主人,还在暗处看着你们呢……”
而在京城,沈炼与骆安站在紫禁城角楼上,望着西山方向。骆安将丹书铁券收入怀中:“严世蕃跑了,但‘幕’组织的线索还在——钱宁供出‘幕’字令牌,与七皇子案的令牌一致。”
沈炼握紧尚方宝剑:“不管‘幕’组织背后是谁,我都要将其连根拔起。明日,你我便去戒台寺,踏平普济禅房!”
夜风吹过,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远处的钟鼓楼传来三更的鼓声,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敲响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