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而尖锐的蜂鸣声撕裂了医疗舱的寂静。
嘀——
那条代表着凌修生命体征的曲线,在挣扎着跳动了七个小时后,毫无征兆地化作一道冰冷的直线。
光辉IV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
作为舰队的战术核心与信息中枢,她的大脑在零点零一秒内就处理完了所有数据——生命特征完全消失,脑电波归于沉寂。
死亡。
“切断共感链路!快!”她几乎是嘶吼着下达指令,指尖在虚拟屏上划出残影。
凌修已经“死亡”,维系着她们四人的血色光丝失去了源头,接下来必然是毁灭性的能量反噬!
她们会被提督残留的濒死痛苦与精神负荷瞬间冲垮!
然而,预想中的地狱并未降临。
命令尚未传达,光辉IV的动作猛地一僵。
她惊骇地看着监测面板上,那四艘与凌修深度链接的舰娘核心数据——代表着标枪IV、贝法IV、胡德IV以及她自己的核心输出功率,在此刻不约而同地同步飙升,达到了战时峰值的百分之一百二十!
澎湃的生命能量,正循着那血色的光丝,疯狂地、逆向地,涌入中央那具已经“冰冷”的躯体!
这不可能!
光辉IV的运算核心发出了过载的警报。
她猛然抬头,死死盯住战术屏上那张由血色光丝构成的复杂网络图。
那些光丝不再是狰狞的寄生触须,它们如同一座座精巧的桥梁,将她们四人的心智核心与凌修紧密相连。
她终于明白了。
等等……上一次标枪暴走时,提督曾短暂昏迷三分钟——那正是她情绪峰值的时间点!
——光辉IV的思维如闪电划破黑暗,“每一次我们濒临失控,他的身体都会同步承受压力……这不是副作用,这是设计!”
这血色的网络,从来都不是侵蚀,而是链接!是调律!
每一根光丝都精准对应着一名舰娘独一无二的情感频率。
当标枪的战意过于高昂时,它会分流掉多余的冲动;当胡德的怒火即将失控时,它会吸收那份暴戾;当她自己因过度计算而精神枯竭时,它会注入一股清流……它在她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自动调节着所有人的战意、痛觉与精神负荷,让她们始终维持在战力的最佳区间。
“他不再是‘调度’我们……”光辉IV失神地呢喃,指尖轻轻划过那张在屏幕上不断自我演化、自我编织的神经拓扑图,指尖传来微微的温热震颤,仿佛那不是冷冰冰的数据流,而是一张仍在呼吸的活体神经网。
刺目的红光映在她银白色的机械眼睑上,耳边回荡着系统低频嗡鸣与远处舰装能量循环的嘶响。
“他成为了……我们的节拍器。”
医疗舱另一侧,贝法IV单膝跪坐在复苏平台的床边,属于女仆长的优雅与冷静早已荡然无存。
她的机械臂前端探出精密的扫描探头,正缓缓抚过凌修心口上方,那枚已经黯淡无光的心智魔方。
探头接触皮肤的刹那,一丝微弱却清晰的脉动顺着金属传导至她的神经接口——像冬眠心脏的第一次搏动。
视网膜界面上,数据瀑布般倾泻而下:温度异常偏低(32.1c),细胞代谢近乎停滞,但线粒体活性呈现诡异波动,频率与舰娘核心共振完全吻合。
一串匪夷所思的数据流最终凝为结论:“四重谐波共振”。
凌修那颗作为“伪核心”的心智魔方,其核心频率竟与她们四人的舰娘核心形成了完美的同步共鸣。
这在以“绝对主从,单向指令”为基础的四代伪核心体系中,是教科书上明确写着“绝不可能”的现象!
除非……这个“伪核心”本身就搭载了某种初代协议——比如“共感协议a版”?
贝法IV的指尖颤抖着,调出了凌修上任以来的所有历史日志。
从第一次指挥标枪躲开致命偷袭,到上一次作战中,强行命令胡德后撤,避免其陷入狂怒状态。
每一次战斗,凌修的每一个决策,都像踩着钢丝的舞者,精准地避开了她们每一个人的心理崩溃阈值。
甚至在她们自己都尚未察觉到情绪临近失控时,他就已经提前完成了最有效的疏导。
他会在标枪最需要鼓励的时候,用最轻快的语气下达冲锋指令;他会在胡德最迷茫的时候,用最坚定的口吻赋予她目标。
这不是巧合,更不是什么狗屁的战术直觉。
“他是……故意的。”贝法IV死死咬住下唇,一丝血迹从唇角渗出,她却毫无察觉。
口腔中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混合着空气中冷却液挥发的金属腥气。
“他故意让我们在战斗中依赖他的判断,在情绪上依赖他的安抚……所以他才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推到极限,去承受那些本该由我们自己承担的负荷!”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修复我的右舷装甲,现在!”指挥室外,胡德IV的声音如同压抑的火山,对着通讯频道低吼。
她华丽的皇室军装上还残留着炮火的焦痕,右臂的舰装装甲仍处于半修复状态,不断迸射出危险的电火花,灼烧空气发出噼啪爆响。
但她已经不管不顾,直接下令,“通知所有先锋编队,进入一级战备状态!传我的话给所有单位,若提督确认阵亡,我们就用全部的炮火,把整个巴黎地底犁上三遍!”
她胸中沸腾的怒火几乎要将核心烧毁,那是失去支柱的狂怒与绝望。
话音未落,一道几乎凝为实质的血色丝线,仿佛跨越了空间的阻隔,自医疗舱的方向延伸而来,精准地接入了她舰装核心的外部接口。
嗡——
一股清凉而沉静的意志顺着丝线流淌而入,瞬间抚平了她那因滔天怒火而引发的剧烈能量过载。
舰装上闪烁的电火花迅速熄灭,核心的轰鸣也渐渐平息。
胡德本能地启动防御协议,试图切断链接。
但那股意志太过熟悉——温柔却不容拒绝,疲惫却坚定不移。
她的抵抗如同冰雪遇阳,悄然融化。
“你这个……傻瓜……”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喉咙干涩发紧,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
眼角有温热滑落,滴在冰冷的装甲接缝中,蒸腾起一缕极淡的白雾。
“为什么要替我扛下这一切?”
“都给我让开!”
指挥室的大门被一股巨力撞开,标枪IV拖着还在漏液的半残机体,像一阵旋风般冲了进来。
她一把拔掉身上胡乱连接的维修管线,锋利的接口划过手臂留下浅痕,暗红色冷却液混着生理凝胶滴落在地,散发出微弱的荧光与刺鼻气味。
随即重重地将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拍在中央指挥桌上。
“你们看这个!”
众人震惊地看过去,那是一张手绘的战术图,上面用潦草的笔迹标注着一条极其诡异的伏击路线。
“这是……提督上次昏迷前,随手画下的巴黎地底伏击路线。”光辉IV一眼就认了出来,“当时我们都认为这太冒险,否决了。”
“没错!”标枪IV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但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可这条路线,跟我刚才在维修舱里,在梦里看到的路线,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她的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得所有人脑中一片空白。
“不止我一个!”标枪IV的双眼忽然泛起明亮的数据流光泽,她仿佛看到了那张无形的血色网络,耳边响起无数细微的共鸣音符,像是心跳、呼吸、思绪交织而成的交响。
“我能‘看’到!贝法做噩梦恐惧的时候,提督的心口会传来绞痛!光辉姐你推演战术到死局的时候,他的心跳会骤停半秒!胡德姐你发火的时候,他的体温就会异常升高!”
地板传来轻微震动,那是凌修体内能量重新流动引发的共振。
“我们,早就已经是一个‘人’了啊!”
她环视着一张张或震惊、或悲伤、或悔恨的脸,猛地一捶桌子,大声笑道:“所以别再哭哭啼啼的了!那家伙选择走上这条路,不是因为他傻,也不是因为他想当英雄!而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无论他选择什么样的地狱,我们都会毫不犹豫地跟他一起跳下去!”
随着最后一根血丝稳定下来,凌修感到自己的意识被轻轻托起,仿佛沉入深海又缓缓上升……
黑暗中,四道光带浮现——那是属于她们的灵魂印记。
在他的面前,悬浮着四道由无数血色丝线凝结而成的光带。
一道光带充满了跳跃的活力与一往无前的锐气,是标枪的;一道光带坚韧、沉静而温暖,是贝法的;一道光带理智、深邃如星海,是光辉的;最后一道,炽烈、骄傲,如同燃烧的王冠,是胡德的。
它们缠绕着他,支撑着他,将他从“死亡”的深渊中重新唤醒。
就在这时,一个模糊而空灵的身影在远处的黑暗中悄然浮现,那是一位看不清面容的少女,身上散发着古老而苍茫的气息。
“初代核心……”凌修认出了她的身份。
“你曾用游戏玩家的思维,去运营这个世界,去‘攻略’你的舰娘。”初代核心少女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远古回音般的混响,“但现在,你不再是棋手,你已经成为了她们情感生态中最核心的一部分。”
凌修缓缓站直了身体,感受着体内那四股截然不同却又完美交融的力量。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能看到那些无形的丝线正从指尖延伸出去,每一根都在轻轻震颤,传递着远方心跳的节奏。
掌心残留着一种奇异的温热触感,像是握住了四颗仍在搏动的心脏。
他轻声问道:“如果我不再是棋手,而是‘容器’,那么……我能装下的希望,究竟有多少?”
他的话音仿佛触动了某个古老的开关。
遥远的晨曦港区,在其地底深处,一座已经被冰冷的海水和淤泥尘封了近百年的庞大矩阵结构,在此刻悄然重启。
无数沉寂的符文逐一亮起,构筑成一片浩瀚的光海。
一座编号为Gm648Ω的信号塔,从矩阵中央缓缓升起,穿透了层层岩壁与海水。
下一秒,一道无法被任何常规手段侦测到的高维信号,撕裂了星域,跨越了大陆,精准地指向了欧洲大陆的腹地——那片被称为巴黎的废墟之下,一处代号为“圣女回廊”的坐标。
医疗舱内,凌修的身体动了。
他手指微颤,随即睁开双眼——清澈、平静,仿佛之前七个小时的生死徘徊只是一场短暂的休憩。
他缓缓坐起,任凭输液管脱落,监控贴片噼啪掉落。
所有医护人员僵立原地,连舰娘们都忘了眨眼。
他赤足踏上冰冷的合金地板,每一步落下,都能听见金属传来的轻微震鸣,如同心跳的回响。
灯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边缘微微扭曲,仿佛要将整个港区的黎明都踩在脚下。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而现在,棋盘重置,轮到他落子了。